夜里,杨肜进入梦境,是一片白雪皑皑。这是他新造的垢,虽然天寒地冻,但他本身并不觉得冷。
一只乌鸦飞过来,落在地上,变回原形,正是金昌。
杨肜看着他说:“阿昌。”
金昌说:“肜子,你得把黄之恂找来。”
杨肜点了点头说:“好。”
他闭上眼睛,开启神识,看见星光。在其中一个星光里找到黄之恂的梦境,一座金色的佛塔。佛塔前面,黄之恂脖子上戴着花环,正在拿水果喂一头大象,几个彪形大汉护在左右。
看起来好祥和,这时一个彪形大汉走过来,躬身说:“先生,客户到了,想看货。”
黄之恂板着脸说:“看货,还看什么呀?告诉他,货弄丢了,让他走吧!”
彪形大汉说:“是。”转身离开。
黄之恂接着喂大象,摸了摸大象的鼻子,又露出亲切笑容。
“黄先生!”一个声音响起。
黄之恂抬头一看,只见大象背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杨肜。
她讶异的说:“你,你怎么在这?”
杨肜说:“你弟弟没告诉你么?”
黄之恂对手下说:“还不快将他拿下?”
彪形大汉围拢过来,想将杨肜抓住。
杨肜一挥手,风起,那些彪形大汉如泡影一般,顷刻消失了。
黄之恂一看,目瞪口呆。只见杨肜翻身,从大象背上轻松落地,直接朝她走过来。
黄之恂退后一步,说道:“你要干什么?”
杨肜一言不发,伸手推了她一把。
黄之恂感觉他力量好大,被推得连连后退,一跤摔倒。手摸在地上是白雪,寒意袭来,她不自觉的哆嗦起来。
不见了金塔,只有杨肜、金昌站在旁边。
金昌对杨肜说:“她就是黄之恂?”
杨肜说:“不错。”
金昌说:“长得和她弟弟一点都不像,她弟弟看起来满脸横肉。”
杨肜心想:“人不可貌相嘛,这黄之恂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妇人,面相反而有些和蔼,只是那双眼睛够冷漠。”
黄之恂从地上爬起来,对他们说:“这是什么地方?”
杨肜说:“我梦里的一片雪。”
黄之恂说:“梦里?”
杨肜说:“这只是梦,你还没醒悟过来么?”
黄之恂说:“怎么会这样呢,你们来我梦里干什么?”
金昌说:“诶,你弟弟啥都没告诉你呀?”
黄之恂说:“告诉我什么?”
金昌说:“算了,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什么时候认识刘珥的?”
黄之恂说:“这关你什么事?”
金昌说:“哎呀,没有你弟弟做榜样,还真不好使呀,有点费劲。”转头对杨肜说:“肜子,我把她弟弟抓来,你在这守着。”
杨肜点头说:“好。”
金昌伸手在空中抓,啥也没抓着,把手缩回来,或许还没找到黄之悍的梦境。抬脚往前走,接着人就凭空消失了,显然是回自己的梦境里去了。
黄之恂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转身就跑。没跑几步,身子似乎被一只大手抓住一样,脚离地,又退了回来。转过身,看见杨肜抬起一只手,手指虚抓。
黄之恂眼中居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在现实中她没怕过什么,但眼前的这一切令人匪夷所思。
她悬在空中,对杨肜说:“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杨肜也感到此时自己的力量非同一般,已经有所突破,心想:“我这力量……哪来的?莫非与那个带符文的鼎有关?”
他看着黄之恂,没有松手,说道:“我竹楼里看见一个水桶大小的鼎,用青布盖着,是双耳三足圆鼎,顶盖上有符文,鼎内有蛇龟纹饰,你知道么?”
黄之恂说:“知道。”
杨肜说:“那个鼎是从哪来的?”
黄之恂:“你们不是问起刘珥么,就是他卖给我的。可惜没人识货,不知道这是个宝贝,所以才被闲置。”
杨肜心想:“刘珥手中的,又有那个符文,多半是和混沌鼎一起出土的。哼,他真好大的胆子。”又想:“如果那只小鼎和混沌鼎是一起的,那么我再次血祭似乎大有可能。惹了太江,又惹出其他什么鬼来,那就倒霉了!”
他说:“刘珥有没有说那只鼎的来路?”
黄之恂说:“并没有说。”
杨肜心想:“那只能问刘珥了。”又说:“还是那个问题,你认识刘珥多久了?”
黄之恂不再瞒着,心想:“大不了以后再杀人灭口!”说道:“已经有十年了。”
杨肜说:“除了那件双耳三足圆鼎,刘珥还卖给你什么了?”
黄之恂说:“他卖给我的东西可多了,玉器、铜器、陶器,几乎都转手了,恕我记性不好,无法一一描述。”
杨肜说:“可恶,你们这么做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就不怕遭报应么?”
黄之恂说:“报应?哼,说起来你不也是一个文物贩子?”
杨肜说:“我并没有贩卖文物,我带去和你们交易的东西只是一件工艺品。”
黄之恂说:“果然不讲信义呀,你才可恶。”
这时,又有两个人掉进雪地里,一个是黄之悍,另一个是李翡菲。
杨肜一看,赶忙松手,黄之恂这才双脚落了地。
接着金昌现身。
黄之悍、李翡菲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黄之恂,一个喊“老姐”,一个喊“妈妈”,都靠了过去。
黄之恂说:“别慌!”看向杨肜、金昌。
杨肜对金昌说:“阿昌,你怎么把李翡菲也抓过来了?”
金昌说:“她不是黄之恂的女儿么,凑齐一点好。”
杨肜说:“你不会是想连她也……”
金昌眼神里藏着阴狠,说道:“斩草得除根,肜子,他们绝非善类,此时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杨肜心想:“他们确实不是善类,但李翡菲尚且年轻,听命于长辈,能有多大的罪过?”
金昌对黄家三口人说:“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双鱼玄鸟盉的下落?若说出来,我还可以饶了你们的性命。”
杨肜说:“我刚才问过了,黄之恂认识刘珥只在十年前,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双鱼玄鸟盉的下落。”
金昌说:“这么说,我现在就可以送他们归西了?”
黄之悍一听,赶紧下跪告饶:“求二位饶命,你们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黄之恂冷着脸,下跪求饶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但能活命就暂且忍忍。
李翡菲不知道金昌、杨肜的厉害,自然也不会下跪,只是搀扶着母亲,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李翡菲还问黄之悍:“老舅,你求他们干什么?”
黄之悍说:“你不懂,快跪下来!”他倒没好意思叫老姐也跪。
李翡菲说:“我不跪!”
金昌问杨肜说:“他们愿意给钱,你要钱么?”
杨肜摇头说:“我不敢要,他们的钱太脏了!”
金昌说:“我倒是想要钱,不过命更重要。”
杨肜说:“他们知不知道虞蝉鼎?”
金昌说:“我来问问。”
他对黄家人说:“你们经手过多少青铜鼎?”
黄之悍说:“我们经手的鼎有三个,都是小的,西周的就占了两个,剩下的那一个放在竹楼里,年代不好估计。”
杨肜说:“竹楼的那一个我见过了。”心想:“两个西周的显然不是虞蝉鼎,年代对不上。”
金昌对黄之悍说:“你没骗我?”
黄之悍说:“我哪敢骗你?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金昌想起杨肜说过竹楼里的鼎,对杨肜说:“肜子,你见过竹楼里的那个鼎。”
杨肜说:“对呀。”
金昌说:“不是我们要找的吧?”
杨肜说:“不是,器型太小了,且鼎里面的纹饰来看,只能是一方诸侯的。至于年代,应该和混沌鼎一样,或许就出自阆中。”
鼎的大小也是有级别的,诸侯不可僭越。而虞蝉鼎出自金天氏,金天氏的首领为五帝之一,实力不允许器型太小。
金昌说:“为什么只有小鼎呢?”
黄之悍说:“一来小的不容易暴露,二来容易转手。鼎这种东西本就有市无价,价格太高没人买得起,便宜出手又糟蹋了,所以我们不喜欢鼎。”
所谓有市无价就是说虽然市场上有需求,但价钱难以估量,或者买家出不起价。好比玉石,有句话就叫作黄金有价玉无价。
金昌说:“那这些东西你们都转手到哪里去了?”
黄之悍说:“当然是国外,走东南亚转手。”
金昌说:“真是无耻。”
黄之悍说:“对,我无耻。”
金昌说:“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同时有双鱼、玄鸟纹饰的青铜器?”
黄之悍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金昌又看向黄之恂:“黄之恂,你呢?”
黄之恂说:“哼,没见过,也没听过。”
金昌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对不住了。”话虽轻巧,但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黄之悍感觉金昌的眼神里有杀气,赶紧摇着双手说:“不要,不要,请饶了我这条狗命!我愿意当牛做马,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黄之恂说:“弟弟,快起来!你这个样子,丢尽了我们黄家的脸面!”
黄之悍说:“老姐,你不知道,他们是鬼……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斗。”
黄之恂说:“哼,我有高僧庇佑,不惧小鬼。”
杨肜心想:“没想到她还是信佛的,但心肠如此歹毒,怕是神佛也难救。哎,比我这犯大邪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黄之悍对老姐说:“他们不是小鬼,是魔鬼!”
金昌说:“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该送你们上路了!”心念一动,黄家人脚下就出现一摊黑色的沼泽,沼泽里冒出绿色的藤蔓将他们缠住。
黄家人陷在淤泥里,又被藤蔓缠住,挣脱不出来。
藤蔓缠到他们的脖子上,勒得他们难以呼吸。
黄之悍鼓着眼睛,还在告饶:“救命……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杨肜看了,感觉残忍,对金昌说:“阿昌……”但又说不出阻止的理由。
金昌冷若冰霜,说道:“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杨肜说:“李翡菲年纪还年轻,想来对你我没有什么威胁,也没有大的罪过。”
金昌说:“你先问问她,有没有杀过人?”
杨肜转头对李翡菲说:“李翡菲,你杀过人么?”
李翡菲难以呼吸,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杨肜对金昌说:“你看,她没杀过人。”
金昌说:“你这也相信?就算她没杀过人,但眼下我杀了她母亲和舅舅,这可是深仇大恨,留她不得。”
杨肜再看向黄之恂、黄之悍,两个人都耷拉着脑袋,鼓着眼睛,死不瞑目了。而李翡菲还在挣扎,看来顷刻断命。
杨肜实在不忍,心念一动,只见藤蔓结冰,又脆断,地上的淤泥也结了冰。
李翡菲身上的藤蔓都碎了,掉在地上,她大口的呼吸着。虽然双腿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但没有继续下沉。
金昌当然知道杨肜动的手,说道:“肜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想救她,就是在害自己,也是在害我!”
杨肜说:“我……”
金昌说:“你问问她,她现在想不想杀了我们?”
李翡菲哭了,如寒风中伶仃的霜叶,说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杨肜说:“放了她,她杀不了我们。敢于杀人的人是不会有眼泪的,心如铁石。”
金昌摇了摇头说:“此时的眼泪流干,就只剩往后的铁石心肠。”手里变出一把刀,说道:“还是让我了解了她吧,时间很短,她不会有太多痛苦。”说着走向李翡菲。
杨肜拦住他说:“阿昌,算了,不要在杀人了。”
金昌说:“肜子,你闪开!”
杨肜说:“我不能让你杀她。”
金昌说:“她是你什么人呀,嗯?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杨肜摇头说:“怎么会?我有未婚妻的。”
金昌说:“既然如此,你得替你的未婚妻考虑考虑,不要置她于险地。”
杨肜思量了一下,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反驳。
金昌乘机绕过他,一刀朝李翡菲脖子上砍去。
眼看刀子就要砍在李翡菲的脖子上,金昌忽然被一股力量扫到,摔出三丈远。
他爬起来,只见李翡菲悬在空中,杨肜伸着一条手臂,手指虚抓。
金昌心想:“肜子……哪来的力量?”
地上的冰雪消融,杨肜将李翡菲从沼泽里抓起来,放在干岸上。回头看向金昌,只见他站在一株紫色的藤蔓上。藤蔓长着尖刺,蜿蜒向前。
金昌对杨肜说:“肜子,你发什么神经?你护得了她今晚,护得了她明晚么?”
杨肜一想,确实防不胜防,脑筋一转,说道:“你要杀她就杀吧,只是要寻找双鱼玄鸟盉就更难了。”
金昌说:“此话怎讲?”
杨肜说:“双鱼玄鸟盉在二十年前落在刘珥手里,或许早已流失国外。我们自己去国外打听恐怕难上加难,何不让她去做这件事情呢?”指着李翡菲。
金昌说:“但是她……”
杨肜说:“你担心她会报复我们,但是阿昌,我们所做的事情本就在弄险。”
金昌从藤蔓上一跃而下,对杨肜说:“我不会给她报复我们的机会,在此之前,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金昌走向李翡菲。
李翡菲看见沼泽里的两位亲人已经没了顶,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就死了。再看金昌走过来,心里不由得感到恐惧,连连后退。
金昌对李翡菲说:“你逃不了的,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吧?”
李翡菲摇头说:“没有,没有!”
金昌露出笑容,他能看见李翡菲眼里的懦弱,说道:“你有亲人我会找出来,所以千万不要和我别耍花招。”快步向前。
李翡菲咽了一下口水,说道:“你不要过来!”
金昌向前一跃,抓住李翡菲,又一跃,凭空消失了。
杨肜看着他们消失,喊道:“阿昌!”挠了挠头,心想:“阿昌果真要杀她我也阻止不了。”
转头看向紫色的藤蔓,伸出手来,心念一动,只见藤蔓飞快冻结。五指捏成拳头,“咔嚓”,藤蔓碎了一地。
杨肜自言自语的说:“好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强大,还有一些兴奋。
他又说:“阿昌还回不回来呀?”
等了好久,也不见金昌回来,就坐下来,闭上眼睛。
神识钻到了石头里,见着啾啾。
明月、梧桐依旧,啾啾站在梧桐树上。
杨肜走上前,躬身说:“啾啾。”
啾啾说:“你来了,看你神色不同往日,似乎已有进境。”
杨肜说:“是,我偶然找到一个鼎。”把自己在竹楼里找到的那个玄武鼎描述给啾啾听,又说自己怕是血祭了。
杨肜问道:“那个鼎究竟有什么古怪,怕是与太江有关?”
啾啾说:“也没什么古怪,蛇龟即玄冥,为防风氏的图腾。防风氏居穷桑之北的大泽,与夏后氏联姻。太江灭丹鸟氏之后,又北击防风氏。防风氏国破,一部分族人成了奴隶。另一部分族人逃往北地,依附于夏后氏。所以防风氏的鼎落在太江手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毁掉此鼎。”
杨肜心想:“所谓玄冥,就是玄武,古时武与冥同音。传说中防风氏为伏羲后裔,伏羲发明了占卜、八卦,这占卜之事当然与玄龟有关。又传说防风氏为夏后氏的诸侯,善于治水。而夏后氏先后臣服于陶唐氏、有虞氏,当有虞氏衰落之时,夏后氏因治水有功,终于执天下之牛耳,建立夏朝。哎,这古往今来,沧海桑田,原本是大泽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陆地。唯独不变的是人心,面对阳光时看到的是阳光,转背则是黑暗。”
他说:“那鼎上面的符文……”说着,心念一动,面前出现鼎盖上的符文。这符文外边一个大圆圈,往内三等分伸出三条蝌蚪文,呈螺旋状。
啾啾说:“这符文是封印用的。”
杨肜心想:“果然是封印用的。”说道:“但是鼎内的符文却不同。”面前的符文变化模样,三条刻符从中间往外发散,呈螺旋状。这符文里面的文字与蝌蚪文不同,更为简洁,杨肜并没有刻意去记,但也不知不觉的印在了脑海里。
啾啾说:“这不就是释放神识的力量么?”
杨肜说:“我怀疑这力量跑到我身上来了,你看!”说着,手指向河水。
只见河水自岸边往对岸快速冻结,但终究没有抵达对岸,冰凌被流水冲破。
啾啾朝着对岸一扇翅膀,冰凌借势冻结到对岸,旋即又被流水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