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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再见殷池傲(1)

  初竹迷失在了第二重。

  池外的明尚耀急得冒汗,却不能帮到任何忙,提着萤灯团团转,掉落的外袍踩得脏兮兮的。

  最终决定捏一个法决,请人来此。

  费力捏成的法术刚成型,就被一只手打散了。

  来人优越高挺的鼻骨在脸颊映下一片阴影,显得冷峻,话语冰冷:“没人会来救她的。”

  尽管惊讶,明尚耀依旧哆嗦着手要抓他,斥道:“擅闯禁地,违者受刑。”

  叶衍漫不经心地打开他的手,径直从他身旁路过,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一个男子能比女子还弱不禁风?

  他问道:“她死了你负责?”

  雪池中那人蹒跚的脚步愈发难捱,叶衍心知不可停留,腾空跃起,硬是闯进了初竹此刻的心海。

  她的心海此刻如同大浪淘沙,将前尘往事一并吐出,叶衍稳住心神,待二人心绪相通,再睁眼时,已是黄沙覆天。

  春日的芳香全无,有着大漠般的狂躁与动荡,天底下的人哭诉,名门世家均是望天长叹,空有一身华袍。

  这是?

  叶衍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抚去招牌上的蒙尘——五金阁。

  他身处苍穹派。

  不对,应是以往的苍穹派。

  修建工艺与如今的苍穹派差别不大,可这样诡谲的环境,却像是十几年前。

  “救命!”

  叶衍闻声蓦地回头,只见一名弃妇怀里襁褓,身后跟着无数魔兵。

  叶衍不知自己是否亲临,弃妇跑过,魔兵追至她身后,将她与怀中幼儿拆吃入腹,痛苦的求救令人胆颤,他也并未有半点心惊。

  满地的鲜血蔓延而来,他只是抬了抬脚,去寻幻境里的初竹。

  在此时的苍穹派,吃人仿佛变得寻常可见,过了片刻,叶衍才顿悟。

  五年前修魔大战爆发便是源于此处,现任魔尊冥佑谋主篡位,发起万魔讨伐,与修真界两败俱伤,退回沙埋。

  他正在万魔讨伐的发生期。

  咻地一声,剑气划过,大地崩裂。

  “魔头!竟敢利用我的父亲,我要杀了你!”

  怒火中烧的少年朝天空挥出一剑,乌黑浑浊的天被撕出了一道口子,映入光亮。

  叶衍回头一看,竟是在风云派偶遇的青衣男,少年殷池傲。

  对了,当年冥佑正是假借万敛派掌门殷闻彻之手才进入了修真界。

  殷池傲的这一剑虽然暴戾,却于事无补,反倒因耗尽灵力身心俱疲,在半空泄力,直直倒下。

  银白的剑光闪过,昏迷的殷池傲被剑光接下,司马俨带着殷池傲回到阵地,与受伤的初雨韵两两相望。

  初雨韵手里的缘落几近折断,几片花瓣垂垂欲掉。他们不过晚回一刻,便遭魔物袭击,幸得殷池傲救下。

  背后走来一儒雅着装的男人,腰间系着一支玉笛,反手握着名剑星月,温言道:“阿俨,小竹,照顾好池傲和殷叔,别乱跑。”

  阵地外一波又一波修士齐上阵,挡下了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攻势。

  叶衍倒是见到了不少熟面孔,探月、岳沉傲、夜半影、甚至还有风云派一面之缘的几位。

  司马迟明优柔的身形实在与战场不符,倒像一位教书先生逼迫握剑上阵。

  结界内站立的三人各怀心事,不断有修士被九天道抛下地来,地面发出沉重却清脆的声音。

  向来沉重稳定的司马迟明此刻也不禁皱眉,扯下腰间系上的掌门令,交托给司马俨,嘱咐道:“冥佑退出修真界后,拿着掌门令去找安连庙庙主,定要将你们殷叔救下,莫要其处死。父亲信你能做好。”

  司马俨此刻已有了沉稳,却在着一席话结束,还是不合时宜地包了两眼泪水。

  初雨韵双眼擒泪,脸上血迹斑斑,仍不解哭道:“师父,是他做的!不是他,苍穹派能变成这样吗?!为什么要让你承担啊!”

  面对初雨韵的指责,司马迟明一时也得不出解释来,可他不信好友能做出勾结魔界的荒唐事。

  司马迟明摸着初雨韵的头顶,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前温和的掌门只能通过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

  剑愈发狂躁,他俯下身来淡笑道:“小竹,你要相信,师父的选择不会错。不是吗?”

  “司马掌门!来不及了!”

  背后的修士喊道,抬眼望去,九天道雏形已现,不过一人宽的门缝源源不断挤出魔兵魔猿来,悬挂的头颅更添几分惊悚。

  他的玉笛也已躁动,生死存亡关头,初雨韵哪能想得到,只是一股脑朝着吼去:“住口!我师父不会去……”

  话未落,司马迟明一手抱住尚在发抖的初竹,一手揽着司马俨始终挺立的身影。

  他默念道:“都是我的好孩子。”

  可惜我不能看着你们长大了。

  两人忽然感到一阵束缚,竟是司马迟明将他们的双手双脚锁起,又用白布蒙了眼。

  初竹感到一阵心慌,残败的缘落被抛弃在地,看不见师父的她越发急躁不安,哭喊道:“师父你去哪?不要走!师父!!!”

  瞬移符送走他们后,司马迟明转身便顺手擦掉眼角的泪,眼看着九天道逐渐打开,抛出星月卡住了九天道,赴往战场。

  叶衍犹豫是去找初竹还是跟着一探究竟,还是决定了跟去,只有明白初竹内心的郁结才能助她度过此关。

  战场上一边是堆积如山的死尸,一边浴血混战的修士已苦不堪言,见到他像见到了曙光,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掌门来了!”

  司马迟明看着苍穹派的门生与赶来支援的各派修士,心中由是感激,以修真界最高礼数向他们行礼。

  “我司马迟明,多谢同门相助。若能度过此次难关,定与在场之人酣畅三日!”

  司马迟明取下腰间玉笛,腾空到檐角,吹笛。

  犹如深海的一道光,让原本黑暗冰冷的海底重现生机。

  受伤的修士逐渐恢复灵力,美妙的乐曲在魔兵听来却是嗜血的泣歌,痛苦地伏在地面,叫苦不迭。

  可喜的是,九天道正缓缓关闭,将魔物都关在了深渊之中。

  正当众人懈口气时,九天道发出沉重的声响,众人惊愕。

  一只魔气幻化而成的手,轻轻推开了九天道,星月抵挡不住,飞回主人脚边,顿时一泻千里的魔气满溢,天地都被侵染为黑紫。

  且不说他人,连司马迟明都异常难捱,而那极寒之地取得的玉笛竟生生碎裂。

  一只冰冷的手抵在了他的后颈。

  司马迟明一怔,却不曾回头,只是往底下鏖战的修士看去,魔兵如有神助,烧杀抢掠,尽占上风。

  这生灵涂炭的天下究竟是个什么天下!

  他自诩将苍穹派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公正廉洁,不曾料到今日这般无奈,徒有双目以窥外敌侵占故土。

  那人却将手收回,叹道:“好乱的世道。”

  司马迟明嗤笑道:“乱?”他回头以望黑衣飘荡的男人,“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九天道不可控地彻底打开,这片曾经安详的土地踏足了一群侵略者,司马迟明眼里满是绝望,召来星月,想与之决战。

  叶衍随九天道的开启看去,空荡荡的深渊走来一群俊秀的面孔,几乎都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他眼神飘忽,瞥到最里,瞳孔骤然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冥佑注视那柄曾经嗜血的星月剑,叹道:“毕竟是司马钦渊的剑,聪明人,你不会想人亡剑碎。”

  司马迟明眼里泛起幽蓝的眸光,剑指冥佑,道:“老祖宗的剑是用来杀敌,不当摆设。”

  “你打不过我。”说罢,冥佑侧身躲过一剑,二人在摇摇欲坠的瓦片上纠缠。

  冥佑不日前弑师,如今在修真与魔界风头正盛,冠以鬼面阎王之称。可惜老魔尊本就风中残烛,故冥佑唯有无情冷血为世人认同,于其实力褒贬不一。

  司马迟明与之交手那刻方真正领悟到他的心狠手辣,这位眼目阴沉如黑夜的新魔尊,发动万魔讨伐,本就有着一统天下的野心。

  当冥佑召出泣血神剑,司马迟明已略占下风,洁白的袍子也沾染了灰尘。

  “你可能不信,我曾梦到今日,”冥佑的右臂被魔气围绕,他却眼神流转,悲悯世人,“天地倒转,混沌初开,耳边盘旋着世人的哭声,我迫不得已举剑,终结纷扰。”

  司马迟明仰天大笑,嘴里溢出血沫,吐掉并怒斥道:“你迫不得已?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呢?他们就是必然死的吗?!”

  泣血神剑出,九天道悲悯。

  冥佑挥出剑招,冷漠到将生命蔑视于脚底,步步紧逼司马迟明,道:“我不无辜,他们亦然。我,要做天下的救世主。”

  司马迟明简直觉得他是个疯子,问道:“那第一步就是要将这些人都杀掉吗?!”

  两人纷纷落到地面,冥佑站在尸堆上,不论是残臂断腿,亦不能使他动容。

  “原本今日我不应在此,只是临行前,大巫为我算了一卦。”

  死人堆上站着的人俯视世间惨状,道:“说我尚存一个更大的威胁,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可巡视了一番,并未见到,倒是你,灵力愈发稀薄,都送给了谁呢?”

  司马迟明倒像早已料到,口中却不断涌出一股股鲜血,体内灵力犹如翻江倒海,全往外泄。仍扯着嘴角温和一笑,“原来我赌对了。”

  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灌入了浓重的血腥。

  灵脉近乎被废了的他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冥佑,星月汲取了血气,变得暴戾无常,只这一剑,不提杀他,伤他七分。

  世间似乎静止了,杀人的剑,吃人的嘴,血滴成滩,星月愈近。

  阿俨,小竹,我就回来了。

  “噗呲。”

  “扑通。”

  尸堆上的人依旧傲立,剑却沾了血,他狂笑着眼前一幕,一个快要杀他的掌门被人暗袭又被他剑入胸膛。

  冥佑拿剑拍他的脸,笑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他抛出剑,立在司马迟明上空,剑落,一代掌门便也就此陨落。

  世人殊不知,司马迟明的眼里究竟映着怎样的众生。

  冥佑拔起剑,正要下令屠杀,却听空中巨响,随即便有一道鞭子以闪电之速挥过。

  挥鞭的人沉声道:“我们得走了。”

  冥佑看去,星月牢牢刺在九天道的旗帜上,释放出泉涌般的灵力,生生催动九天道关闭。

  !

  他咬牙怒视地面已无生命迹象的司马迟明,难怪灵力流失,竟是算得这一手好计。

  “走!”

  随着冥佑退与司马迟明的牺牲,万魔讨伐就此拉下帷幕,修魔之战一触即发。

  叶衍循着路走上苍穹山,当年初雨韵能去的,如今初竹能去的,只有这一个地方。

  桃花树下,两道瘦弱的身影并坐。一道将头埋进膝盖,哭声断断续续传出,一道抱膝而坐,看不出任何情绪。

  叶衍走上前,单膝跪在那道孤独的背影旁,初竹沧桑的神色令人心疼,眼睛红肿,下巴尖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喉头梗塞,抱住了她,力道似要将她揉进身体,笨拙而克制。

  多少言语都抵不过迟来的拥抱,他仿佛穿越了数年,将遍体鳞伤的初竹拥入怀中。

  五年前的初竹仍是一个人。

  被暖意包裹的初竹呆滞呜咽几声,仿佛确信了这是可以依托的人,深吸几口气哽咽道:“我没有师父了。”

  没有了半夜可以破例领我下山只为逛灯会的人。

  没有了特意学庖厨之意只为满意我刁钻口味的人。

  没有了闯祸后可以平定一切的人。

  没有了师父。

  叶衍也双眼干涩,听着她细微的啜泣声,沙哑道:“我来得不算晚,不算晚。”

  我来得不早不晚,正是你需要我的时候。

  叶衍牵起她,被他们所忽略的初竹早已抬起头,脸上泪水模糊一片,呆呆地望着远方。

  叶衍牵着她,两人最后再依依不舍地看了初竹一眼,均是了然于心。

  之后的经历,会让她成长的。

  叶衍牵她,带她走上来时路。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想你了。”

  “没大没小。”

  “找你和想你都不算小事,我说了算。”

  两人渐行渐远。

  桃树的枝丫悠悠晃动,像是何人满意地离去了,满天的花瓣雨,坠落人间,坠落在树下的人眼前。

  一片又一片,当年的初竹沉浸在失去亲人的伤痛里,而五年后的初竹,虽是承受了死别,却也迎来了守候与陪伴。

  明尚耀闻到突如其来飘来的桃花香,猛然抬头,念道:“第二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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