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此去无多路(4)
天色将晚,不知叶衍去哪躲着了,人生地不熟,万一跑到哪个角落躲起来,初竹也寻不到。
她寻了近半个时辰,便又坐不住,起身要出去再找找。
恰此时门被推开,叶衍不知如何知晓她房间所在,携带着一股泥土味道逼近。
两人逼仄的距离间顿时充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初竹略有不适,皱眉:“你去了哪?”
叶衍冷脸,眼睛通红,像大哭了一场,但初竹知道他不会。他不过轻飘飘一句“见了个人”,便让初竹心神不安,她明明不曾做过亏心事。
房间里倏地灌入冷风,气氛又如此冷凝,二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彼此,像在等待对方开口。
初竹越发不安,她对他人的私交不加干涉,却也下意识问道:“见了谁?”
叶衍此刻却轻笑一声,看破红尘般带有戏谑的意味:“我不认识他,可他认识我。我很疑惑,便问他……”
“我是长得像谁吗?”一个时辰前刚晴天霹雳的叶衍指向自己,从干涩的脸上硬扯出笑来。
来人扇动折扇,四字“清风傲骨”赫然展开,他露出与叶衍全然不同明媚的笑来:“像一位将军。”
叶衍眉头一抽,按理说应当好生谢过,此刻却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追问了许多。
来人浅笑道:“不方便提及,你那么好奇,我便告诉你几句。其实不怎么像,不过这里,眼睛和嘴巴,很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也不知他怎样了……”
说到此处,他无奈地垂眼哀叹,讲起故事来:“想当年我和竹子初识此人,料定了他吃定了大将军这碗饭,可惜啊,去了得有三年了,鲜少消息啊。你应该听过他,剑宗段家的公子,段之盛,认识吗?”
那双好奇的杏眼望到他,他竟气得憋红了眼,那人以为他生病了,忙询问有何不适。
叶衍摇摇头。
那人问他可认识初竹,她此刻在哪。
叶衍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待他去寻,自己便独自前来。
屋内,初竹沉默不语,叶衍掩面笑得沧桑,仿佛刚亲身经历了大风大雨,实则确也经历了大风大雨。
“我算什么呢?太自以为是了,太狂妄自大不知廉耻了,我竟也敢妄想枝头的凤凰能踏过污泥。”叶衍那样笑着,眼圈更加红了。
初竹此时才闻到一股原先浓烈的酒气,旋即充斥了她的房间,叶衍就像一个行走的酒坛,只是闻闻便要醉醺过去。
初竹不顾他的自我羞辱,拉起他就要往外走,估这量,大抵是要喝坏了胃。
谁也不曾料想事情发展到了这步,她隐隐约约能猜到他见的是何人,倒是多谢了他,让她大半夜不得安宁。
叶衍笑声忽然滞住了,扳过初竹的肩,强迫她看向自己。
小狼崽的眼眸明亮亮的,像水光像月牙,唯独不见曾经的欢喜与期盼。
初竹明白,这皆是源于她。
若是一开始不曾在白玉桥等童徒子昭婷儿归来,不曾夺过童徒子的符纸,不曾去到山门,那她便不会见到那张莫名熟悉的脸,不会引来今日的局面。
叶衍与段之盛的模样有七八分的相似。
眼睛,映出苍生名姓,苍生的安危远远在她之前。嘴,歌颂大好河山,尊师重道。
段之盛如此。
她本以为叶衍该是如此,不曾想过他与段之盛全然两样。
初竹局促不安,眼睛流连在他的脸上,憋出一句话来:“叶衍,我们重新来过。”
少年木着脸,脸上隐约有泪痕,疲态之下是倔强的灵魂,执拗地询问道:“你在看我的眼睛吗?”
——你在看我的眼睛吗。
与你徒弟相似,乖巧唤过你师父,难过时盈满泪水,惬意时半眯的那双眼睛。
初竹,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你把我和段之盛弄混了吗?
叶衍的眼神无限眷恋,大悲过后异常的冷静,望着她,最终把这些话独自消受。酒后劲大缘故,他的眼睛鼻子嘴和脸都红彤彤的,抿抿唇只道:“我很像他,但初竹,我不是他。”
初竹当然知道,他从来不是段之盛,她从不曾被这样的眼神盯着。
然过往确有此缘由,她今日一并交代了,不然总感觉被这双难过的眼睛注视着,心也会揪紧几分。
叶衍小心地、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
像对待一只易碎的瓷娃娃,稍不留神,便会碎一地,再不能拼凑。
初竹不曾推开他,透过他的肩看向对面墙上陈旧的字画,像看着一副陈年的画卷,叹道:“段之盛,他少有唤我为师父,都是称我为小竹子。他小不了我多少,和你差不多,我没教他多少,他入门那年,我便游历了,入门两年,也不过佳节重逢。”
“我那些年只顾着见识多,当意识到他将要征战为时已晚。司马俨不肯放他,我便出面,他胜了当时实力超群的我,自然有资格征战。后来……”
她不愿再说下去,后来便是为世人皆传颂的一段。百战将军段之盛沙埋将悔,战场畏死,关口失守,夜雪萧流弯道劫生,禁足修真。
“……我始终坚信我的徒弟,我今日在此,皆是为他。”
——皆是为他。
说了这么多,是想要告诉他,他在她心里没多大份量,是她的垫脚石罢了。
原来不是把他当作,而是将他利用。
叶衍嗤笑出声,抱着初竹的肩膀微微耸动,他伏在初竹耳旁,无奈又凄凉:“你早前告诉我,我会不帮你吗,偏偏等我自己察觉了你才肯说,我也想多为你分担一点啊。”
若是初竹早说,他倾尽全力也会帮她。
叶衍阖眼,酒气比先前更浓烈几分,鼻尖蹭着初竹的肩窝,慢慢靠近,他是彻底醉了,低语道:“你说你因他走到如今,我呢?我身为他的替身,也该有个位置吧?”
“不是替身……”
“我在修真界只与你相识,是他支撑你,可一路是我陪着你的呀。你考虑过我吗?有喜欢过我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我并未把你当作什么替身,段之盛是我徒弟,你……”
叶衍缓慢睁眼,湿润的眸子泛起点点水光,目光聚集在初竹的耳垂,沙哑问道:“我是谁?”
初竹的脑子此刻一片乱,该如何说,挚友?良友?亲友?
他此刻全然将自己当作替身或垫脚石,一点真诚的话听不进,纠结于所谓的“我是谁”,这也难倒了所向披靡的她。
初竹殊不知拖得越久,叶衍便越失望至极,眼神晦暗。
烛光映出泛波光的眼眸,神情不再自如,干涩说道:“我孤身一人寻来此处,死皮赖脸缠上你,你该是早已厌倦了。你要丢下我,自己走了吗?”
“……叶衍你醉了。”
“我没喝多少,我就是不解,禁足已过,你大可脱身前去沙埋,何必至此?”
“别逼我了。我带你去透透风。”
连连遭到拒绝的叶衍心乱如麻,酒意上头,一时分不清眼前与虚幻。
沉寂中叶衍一把拽住初竹的胳膊,像抓住了依托,忽地说道:“我记得我曾说过,喝醉了不记事……”
话音未落,他一下含住初竹的耳垂,绵软滚烫的触感惹得初竹蓦地发抖,用力要推开他。
初竹动用内力却被叶衍以更深厚的内力压了下去,她整个人被框在叶衍双臂中,躲也躲不了。
叶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执拗要她看自己的眼睛,仿佛要证明他并非段之盛。
“叶倾羽你敢动我一……”
“没什么不敢的。”
初竹被堵了墙,背后是冰冷的墙,面前是炙热的身躯。冷热交替,蕴成眉眼清泪。
当一吻覆下,酒香萦绕,犹如带着五月的风,温柔却青涩,笨拙地安抚她。
少年青涩的情感化为青涩的吻,一点点舔舐与轻咬,等不来半分迎合。
愣神的初竹蹙紧了眉,竟要召出灵器对付这个手无寸铁之人,少年看出了她的企图,单手将她乱动的双手反剪至身后,看似随意,实则竟是封了初竹灵脉,扼住了她几乎所有命脉。
!
初竹震惊到忘了反抗,封灵脉此举,非修习者不可会。然叶衍不过……一位平平的灵脉被废之人。
随后叶衍抬眼注视咫尺间她的动向,四片唇瓣由先前单向的主动探索,到现在的紧挨缠绵,初竹都未曾有半分动作。
桃花眼盛满了委屈与恐惧,四目相对,叶衍褪去大半酒意,一股燥热更上心头。
二人分开片刻,不过毫厘。
叶衍蹭着初竹的鼻尖,瞥到红肿的唇,暧昧道:“一池春水不及你。”
初竹尚在使内力,妄图挣脱这耻辱的束缚,显然,她并未对叶衍的情话置于心动。
“你可是疯了?你喝多了,喝醉了!给我滚开!”她愠怒唤道。
屋外凉意渐盛,屋内热气腾腾,心中的火与烛火交织编纂成美好的画卷。
少年抬起怀里人的下巴,就着夜色的朦胧与火光的摇曳,复又俯身吻上片刻薄凉。
没了束缚垂在身侧的双手被牵引着攀上少年的肩,背抵上粗粝墙面,少年托住她的头,尽让粗糙的沙砾摩挲手背。
这是一个强势霸占,不同于原先温和轻柔的吻。叶衍的领悟能力之高,他懂得如何适可而止,也爱看溺水之人如何的自救。
初竹初尝人事,心里不愿,却在叶衍一勾一引的指引下逐渐身子疲软,喘不上气便发抖往后路退,然被他一把压回。
来来复复,叶衍便能掌握初竹何时极限的时限,并以此为乐。
叶衍恋恋不舍地放过红肿湿润的唇,吻上细嫩的脖颈,耳垂下方有一颗痣,他便轻轻舔舐,密密嘬咬。
又痒又酸。
“别……”
初竹把手插进叶衍的墨发里,往后推抗拒他,却又被擒住了嘴。他半阖起眼打量初竹因羞涩而娇红的脸,占了绝大优势的他竟心生怜惜,放轻了手上与嘴上的力道。
一吻过后,叶衍于唇处厮磨,安抚初竹,温言道:“这手……欲拒还迎,小竹要勾我吗?”
初竹已不知何时将手环抱在叶衍后颈,使得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初竹大概是被酒熏得昏昏沉沉,头靠在叶衍心口,均匀有致地呼吸。
叶衍浑身燥热不已,正当要有下一步动作时,门外传来几声轻飘飘的叩门声,随之而来的也有轻飘飘的声音:“夜雪长老可是尚未就寝?”
屋内两人如被冷水浇了个透顶,顿时清醒。初竹一边推开如石头般稳重的叶衍,一边仓促回答:“何事?”
“允夫人……”
“滚。”
初竹捂住叶衍的嘴,可已然晚了,门外的明尚耀顿了顿,不再有声音。
见状叶衍徘徊在腰身的手又紧几分,又要覆身上去,被初竹一把擒住下巴,特意压低声道:“你疯了?给我滚开。”
吃了瘪的叶衍低头盯她,无奈将双手举起,眼看她去开门。
初竹大致整理了衣裳,但脸上红晕未褪,叶衍半笑半眯走到一边。
“抱歉,何事?”
“没……没什么大事。在下打扰。”
“应该是挺要紧的事吧。”叶衍突然开口,迎来初竹的怒视。
他说的也不错,天色近午夜,若非大事何必大费周折。于是初竹亦问道:“允夫人找我?”
明尚耀抿抿唇:“夫人与安连庙诸位洽谈一整日,方才叫我前来请夜雪长老前往大殿。”
复又补道:“若是不便,我可向夫人……”或许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
叶衍倒是兴趣盎然,方其进山,他便已察觉不测,不过又想,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能翻起什么天大动静。
初竹亦然。
“……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