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再见殷池傲(4)
樊羽节儿时得过一场大病,后来需要不断调养身体,也就是不停吃各方得来的“仙药”,久而久之,身子好转不少,也少有吃药。
可一些难以言表的事发生后,殷池傲对他尤其敌对,总拿这事取笑他。世人皆心知肚明,他年少成名的背后到底源自何物。
“等的就是他啊。”
三人现以诡谲的站位将满地枯叶围得水泄不通,伴随着樊羽节的一声轻咳,冰冷的剑光划过,林间衣袍纷飞。
明轩逸尚未察觉,只见被人挟了脖子还耸动肩膀咳嗽的樊羽节不见慌乱。
一个指间刃。
殷池傲面对明轩逸,指尖寸寸逼近樊羽节,冷颜道:“樊羽节,今夜初竹洗尘,你恰巧来此,你是不是……”
他未说出,可在场之人皆明了他的意思,樊羽节摇头,眼神单纯得像一头小兽,道:“不是的池傲兄,我早就不那样做了。初姑娘可能会成为我的新妇,不会那样做的。”
“别提这事了行吗?”殷池傲咬牙怒视,真不知这人是装的还是真蠢,看不出初竹如今眼里容不下他的半分吗。
“……”樊羽节抿唇,脸色煞白,眼底流淌着无辜的漠河。
他不过是尚未提亲。
等到下月初,他就上门提亲,那时初竹为了大义不会拒绝……
“初竹眼光高着呢。你在幻想什么?”殷池傲故意取笑他,不屑道,“她就喜欢行事磊落的人,近来她身边刚好就有个。”
樊羽节问道:“叫叶衍的公子?”
殷池傲眉头一挑:“打听得如此快。就是他,比你年轻,身强力壮,对初竹可是捧在手心,别提有什么伤风败俗的陋习。初竹过雪池他那时在场,若非他,你我不一定能心平气和站在这。”
当然,也能心平气和站在这,不会有人故意给他指错路,让他像个傻子在风云山晃了一整夜。
樊羽节耸耸肩,竟格外大度说道:“这么说我得好好感谢他了,不过下回有危险,叶公子不一定能伴她左右。”
殷池傲阴森地笑着:“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呢?樊、少、主。”
谈笑间,樊羽节无视悬在脖子的指尖刃,眼神凛然,与明轩逸相视一眼,便道:“池傲兄或许听过‘逼宫’一言?那是人所争抢地位的途径。我今夜来此,亦是为逼宫。”
不知何时充满底气的樊羽节轻轻撇开殷池傲的手,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眸。
“修魔大战经年,唯有沙埋关口一役后暂休一载,又如何?修真界备受压制的局面不可更改,尽管外患如此,内忧仍在。多少人为了地位与财富争先恐后,将此处搅得天翻地覆,池傲兄,吾等三人皆列四公子,难道不为这世道做些什么,目睹亲人离散才是长久之道吗?”
殷池傲白他一眼:“要你说,我们都要披甲上阵才算是仁至义尽?”
樊羽节倏地笑了:“不错。”
虽不知他卖的哪方药,但直觉告诉殷池傲,此地不可久留。
上不上阵什么的,关他何事?
明轩逸一言不发便挡住了殷池傲的去路,使得他夹在两人之间,进退无路。
殷池傲甩袖怒道:“怎么?敢拦我,凭你们?”
这回樊羽节没开口,是明轩逸在旁提醒他:“此处设下了禁制,包括原先逃走的两人,都出不去。”
殷池傲皱眉看向四方,黯淡无光,流淌着灵力的足迹。
他本想出了此处便去寻那二人,竟都被困住了。
“别白费力气了,池傲兄,还是听我讲完吧。”樊羽节总算扬起下巴,露出了狐狸尾巴。“不然,司马掌门可能就会有些小麻烦的。”
殷池傲瞳孔猛地一缩。
周身扬起可怕的灵力波动,震起在场人的衣袍,随即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急促骂道:“樊羽节你敢动他杀了你信不信?!”
树叶簌簌飘落,像一场剑雨。
然而成败只在一念之间,本就不擅机巧的殷池傲因短短三字“小麻烦”而处于劣势,这恰巧是樊羽节想见到的。
樊羽节勾起嘴角,悠然换了副姿态,“那就听我把话说完。”
殷池傲如今正火气强盛,指着明轩逸:“你要逼宫,来风云山,找他去啊。”
樊羽节望了眼明轩逸,笑颜依旧。
“不不,逼宫可能太过夸大,简单说来……”
“你能不能一句话说清?”殷池傲颇不耐烦,皱眉看向他。
假意追问的表面下他其实已经能猜透这伙人的目的了,巧言令色下用一大堆战事捆绑他,他之所以在此与他们纠缠,为的便是等待时机。
樊羽节敛了笑,不知怎的,气氛似也随之变得沉寂,片刻这位眼目含笑的公子说道:“在下希望池傲兄能上阵沙埋。”
果真如此。
殷池傲的嘴唇翕动,又抿紧。
他近十五年都在期待司马俨的到来,每日每夜每刻,而独独没有此刻来得猛烈,如洪水般倾泻的思念与无法交付的依靠,一声不发地摧残他的内心。
为什么偏偏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恰巧不在呢?
他问:“凭什么是我?我的父亲早已位列阵前名册,世家子弟数不胜数,你爱它,你怎么不去护它?”
樊羽节佯装思索,温言道:“很简单,两年前安连庙曾与众派协商,决定每轮出征须以权衡众派为主,谨防一方势力独大,以危迫各派。”
如此一来,殷池傲更是不解:“你也知是权衡,一来我父亲出征在即,我若离去,万敛派将作如何。二来既是要平衡势力,为何不从强以制弱……”
殷池傲倏地顿住,他的榆木脑袋也算是开光了一回。
樊羽节自不会傻到让万敛派覆灭,若按他所说才对,那么今夜樊羽节要见的并非是他,而是司马俨。
只因苍穹派如今的势头不容小觑。
原本这话樊羽节是想对他预料里的人说的,也不知明尚文如何传达的,没等来司马俨,却等来个更棘手的。
见他不再作话,樊羽节从袖中拿出一物,并劝道:“池傲兄是明白人,自是能领会我这话的含义,在下也不多言了……”
安连庙的庙主令。
殷池傲瞬间心如死灰。
这么一来,樊羽节的一言一行皆是在柳清歌的默许下做出的,这么一来也就代表着,他若不愿,樊羽节自会找到司马俨,拿着对他同样的说辞,再与司马俨说道一遍。
战场九死一生,尽管司马俨已习得领兵之道,尽管他遇强则强,但谁能保证每回都是“一生”呢?
殷池傲再抬头对上樊羽节的眼眸,仅仅几句,他先前伪装的唯唯诺诺便消失殆尽。
他咬牙忍道:“安连庙……不对,你考虑过万敛派之后的处境会有多艰难吗?”
可他若就此听从,万敛派是否会遭遇灭顶之灾,谁也说不清。
一边是大义,一边是私情。
凭什么这种千年难题要交给他。
樊羽节点头,很快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殷掌门早有了对策。”
殷池傲略有震惊,追问道:“早有对策?我爹知道你的计划?”
不会的,他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樊羽节遇见他本就是个意外,殷闻彻更不会有什么相应对策了。
他不相信一个父亲能亲手杀死他的儿子。
而樊羽节也是欲言又止,旁观的明轩逸一直在放风,忽然道:“你必须走了,我娘来了。”
樊羽节脚下升起金黄的光点,是原先的日行千里阵,难怪没怎么走动。
临走前,他对殷池傲笑了笑:“要考虑清楚哟。”
说罢,消失在一片光里。
这时便冲进一群风云派的弟子围堵他们,背后缓缓走来允夫人,殷池傲最初一直低着头,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仍是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姨母。”
允夫人对于他的到来并无震惊,反而目光闪烁,四处搜寻。
虽说他们总共只见过两面,一面是殷池傲出生,一面是殷池傲母亲逝世。允夫人对他也算格外怜爱,殷池傲却对他们这一家都喜欢不起来。
所以他的出现允夫人也不打算过多追究,正当失意的他将要离开之时,明轩逸忽地叫住他。
眼看着风云派弟子均进林搜寻,他烦闷得很,只想睡觉。
“司马俨被我娘拦下,应该还在山门等着。”
殷池傲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雪池的,跑的跳的蹦的,总归不是慢慢走的。
他太想见到这个人了。
是从七岁开始,就想见到的人啊。
万籁俱寂的山林中,他无声地跑着,只求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马俨!”
闻言回头的司马掌门就被从阶梯上飞扑下的殷池傲钻进怀中,夹杂着青草的清香与初晨的露水。
司马俨微微一惊,而后抚摸耳旁毛茸茸的脑袋,手臂紧紧锢住腰身,刚要关心几句,就被一双温热的嘴唇含住了唇。
向来秉持净心的司马掌门此刻哪想得起什么清心咒,被殷池傲突如其来的主动搞得心花怒放,不久便沉浸其中。
与往常不同,殷池傲吻得很激进,像要把眼前这人拆吃入腹,倒是司马俨今日一直顺着他来,小心安抚他。
良久二人分开,殷池傲舔舔月光映得发亮的嘴唇,眼眶也湿漉漉的,呼出的热气打在司马俨的唇上,勾得司马俨眼神晦暗。
可在此之余,司马俨仍是察觉到殷池傲的小情绪,挠着他的脸,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殷池傲苦涩笑笑:“我们进去找竹子吧,都怪我,没保护好她。”
司马俨温和抚慰道:“都解决了,我把他们安置在了镇上的驿站,隐藏了他们的气息,风云派找不到的。”
听他这样说,殷池傲也放下了一桩事,眉眼舒展开来,摊开手臂,嚷道:“背我司马俨,背我背我,我跑下来找你累死了。”
司马俨随之转身半蹲下,微微弯腰,道:“跑什么,我能跑了?”
殷池傲抚发时擦掉了脸上的泪,慢慢爬到司马俨背上,泄了全身的力,却紧紧环住了脖子。
半是睡梦呢喃半是清醒:“我怕你跑了,找了比我年轻好看的,那我……成全你们,但死了我也会缠着你的。”
司马俨不会后悔遇见殷池傲的,这是他这辈子最肯定的事,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