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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公子世无双(1)

  初竹难得被叫醒,竟是比平时多睡了一个时辰,童徒子生怕是出了事,门口踱步干着急。

  门从里面被拉开时,童徒子冲上来东瞧西瞧,一切无误后道:“生辰快乐师父!难得见你起晚。”

  昨晚送别了叶衍,叶衍有问她下次见面会是多久,她看了看天答道,天意了然。

  回到凌雪峰又没了困意,昏沉中睡了。

  初竹掩面轻咳,百般防备,还是着了凉,带有鼻音说道:“可能你起早了。”

  童徒子心细,今日却疏忽大意了。

  跟着初竹走,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师父,掌门和殷少掌门一早就来了,见你还没起,在正堂等着呢。”

  初竹听后,沉声道:“你不是有晨课吗?”

  童徒子声音抖了抖,续道:“师姐师兄去上晨课了,晚上回来再与师父道贺。”

  初竹知他答非所问,淡道:“今日晨课是探月长老辅导,他若是清点出身为我徒弟的你缺课,你猜,他会不会在我的生辰日找我理论。”

  童徒子难过地撇嘴,进行无声抗议,他实在不想去听无聊到睡觉的修真理论,而且是探月长老辅导。

  可他也不想因此让初竹的生辰搞砸,一年一日的生辰,不可疏忽。

  “那师父,晚见。”

  初竹远远看他丧气的背影,为她的生辰忙前忙后数日,一门心思在她身上,终是不可。

  穿过院中石子甬道,假山淌着汩汩清泉,三五鱼儿蹿游着激起水花。

  拐弯进了正堂,镂空的雕花窗桕映出细碎的幽光,磨光地面一尘不染,厅堂上首两把紫檀雕花座椅,前方两旁各有三把同样的座椅,案几摆着精致大气的青玉瓷器,挂着一副山水名画。

  正上方坐着锦缎绸带的司马俨,刮着茶浅尝,他神色轻松,容光满面,连带着多日与她不悦的疲倦消散了。

  见了她不再沉稳,焕然一笑:“来了。”

  离他最远的座上,殷池傲翘着腿烦闷不堪,神情与他截然不同,嘬着嘴面色堪忧,周身冷冰冰的。

  初竹朝司马俨点头示意,瞥了殷池傲一眼,意味深长不可言喻的一眼。

  殷池傲倏地回神,转头望向她,以热烈替代埋怨,笑道:“生辰快乐,我们小竹子二十一岁啦!”

  初竹竟觉得他走路略显怪异,随即被他拉近的笑脸扯开了疑惑。

  她浅笑回应道:“谢谢你了。”

  她很是自觉地伸手。

  见这手势,便明白了,殷池傲笑了两声,手伸进衣襟,故意卖着关子:“你要不猜猜我送什么?”

  初竹状若思索:“去年是琉璃水帘幕,前年是一对玉镯,今年……玉扣耳坠?”

  殷池傲皱皱眉:“说得我好像很肤浅。”

  他把手拿出来,却什么也没有。

  “把手伸来。”

  殷池傲在初竹的手心划过,擒着笑,眼见一个金色的符箓缓缓浮现,闪闪碎光,融入她手心。

  初竹体内灵力大增,此前有意压制的魂灵气息渐渐弱去,她不解摸手心,一点变化没有。

  殷池傲笑她捉摸不透,回头看了眼等待他们的司马俨。

  又小声与她说道:“我寻了大半年的符咒,能压住魂灵的势力,我们不去什么狱炼池那鬼地方。咱不和司马俨那小气鬼怄气,他一根筋,不开心找我,殷哥哥罩着你。”

  殷池傲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初竹常担心他在修真界会树敌不少,后来她担心他的对头能不能扛得住苍穹派万敛派的压迫。

  “谢……”

  “再说谢谢我就怄气了,”殷池傲撅嘴故作不满,然噗嗤一笑,“我也是小心眼。”

  和司马俨天造地设,他默默补出后面。

  司马俨悄悄走至他们身后,不忍破坏此刻温情,柔声道:“小竹,岁岁平安,年年此日。”

  案几早已摆着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不必多言。

  初竹抿唇笑过,殷池傲向她眨巴眼睛暗示她,只好接道:“你们来得早,弟子们要傍晚才归,你看可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叙叙旧。”

  殷池傲看向她腰间陌生的玉佩,意有所指地笑着:“怪不得今早起这么晚,说,那男的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司马俨也注意到玉佩,俊秀的脸猝然憔悴,冷脸一言不发。

  话没错,殷池傲这语气多少有点怪。

  初竹面露不解,上下打量强撑身子的殷池傲,嗤笑道:“我送你去找他的。”

  眼神示意了一旁看戏的司马俨。

  殷池傲猛地涨红了脸,瞪大双眼,捂脸不敢再与她对峙。

  司马俨只是垂眸,耳根爆红。

  指缝泄出难成句的话语,初竹费劲听清了一两句:“别让我逮着你那个臭男人,我饶不了他。”

  初竹得意地耸肩,仗着有理接道:“别冲,他特意赠礼予我,应当收。”

  殷池傲从白皙的手指间隙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闷闷说道:“你偏心,除了我,凌雪峰居然又进外人。”

  三人谈笑间已过了饭点,初竹提议去膳堂,待到弟子下课,再准备。

  白玉桥底白雾缭绕,平淡无奇,三人一站上桥面,轰地一声震动大地,短暂轰鸣后,即刻万籁俱寂。

  淡蓝天际腾腾升起浓烟,空中形成一朵蘑菇,散开,渲染。

  临走前殷池傲无奈叹道:“真不太平。”

  饭后闲谈的街坊四邻围聚一起,看着天上划过的数十道剑光,为爆炸声余悸,自发跑到街边等待组织。

  爆炸声源自莲花镇,初竹一行人踏足莲花镇,便闻到一股烧焦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

  “去找爆炸点。”

  初竹朝身后作嫌弃状的弟子说道,竟是带了探月的弟子,只好与殷池傲去往另一方察看。

  人群乌泱泱聚集在街头,堵得水泄不通,叽喳得像麻雀筑巢。

  一行人安抚民众,一行人找遍西镇,未发现破坏之处。

  初竹决定带几人前去距离此处不远的莲花镇东镇,殷池傲决意要同她去,留其余几位长老留在西镇善后。

  东镇常住人口不及西镇,最大的住宅便是王家大院,却道那家不太平,常有灵异之事。苍穹派也跑了不下五次,并未有过何事。

  果真,进入东镇那刻,入眼便是一片烧焦的森林,火势仍在不断蔓延,要吞噬整片绿森。

  “灭火!”

  一声令下,犹如滔滔江水奔腾。

  烧焦后的森林腐烂气息更甚,黑色的泥土被炸开了无数的大坑小坑,这片毁坏的森林,纯白衣袂格外刺眼。

  殷池傲难掩不适之感,微微蹙眉,低道:“爆炸点并非此处。”

  爆炸理应树会断裂,此处并未有,只是烧焦,只是被祸及的池鱼。

  他们进到东镇内部,所见之处尽是倒塌的房屋,被压在废墟下的人奄奄一息求救,犹如小猫嚎叫,找不到父母的孩童游荡在大街,火焰烧在屋顶废墟,和人。

  战争带来的苦楚,初竹亲眼见到了。

  她捏紧了拳,看着他们在废墟里救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微风徐起,残存的火种渐渐熄灭,昔日繁华之地沦落至此,锦缎蓑衣无别。

  殷池傲牢牢牵紧初竹冰冷的手,二人正赶去王家大院,东镇的主家。

  “苍穹派的人正在路上,再有一柱香……”

  殷池傲戛然而止,定定盯着眼前夷为平地的王家大院。

  一块写有“王家大院”的牌匾落在脚边,与这荒芜之地,尽显荒凉。

  青色台阶上坐了一个身裹素白衣袍的孩提,晃荡双腿,哼唱小曲,正如死亡中盛开的花。

  凭借眼睛遮盖的白布,初竹旋即走上前,似乎是感受到隐蔽了的光,小孩的身影微微一滞,抬头面对那双她不曾见过的眼眸。

  初竹试问道:“陈娇娇?”

  那张惨白的脸忽地绽开一个笑来,露出森白的牙齿,却极瘆人,就连殷池傲也不禁望了望四周。

  陈娇娇幼声唤道:“姐姐啊。”

  初竹颤声问道:“你干的。”

  没人能看清这张稚童的脸下藏着的是纯洁的灵魂还是面目可憎的猛兽。

  初竹不敢相信她竟对一个孩童起了杀心。

  若她承认……

  “不是的,”陈娇娇敛了笑,嘴角扯了扯,“怎么会认为是我呢?”

  初竹松了口气,惊觉手心湿漉漉一片,沉默片刻。

  陈娇娇又笑了,低头接着晃腿,冷道:“死人可能说话吗。”

  这回轮到殷池傲警觉,把初竹揽到身后,作势将召出剑。

  初竹像被那白布下的眼睛灼伤,陈娇娇不惧,续道:“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便是真相吗。愚昧无知,你们,该死。”

  这些字轻易射穿初竹厚重的城墙,像腐蚀般吞没了,内心深处竟引起强大的共鸣。

  她挡开殷池傲的手臂,几欲怒吼:“你到底是谁!”

  她绝不相信这话能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她甚至怀疑,眼前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孩子。

  “长老!这边发现了伤者!”

  进入王家大院废墟的门生寻到了生机,朝他们这边呼喊。

  陈娇娇浅笑着跳下台阶,哼着小歌,在二人的视线里一蹦一跳离去了。

  她似乎料定了初竹不会去抓她,走得稳当,像没有瞎。

  他们望着那道背影许久,初竹捏紧手心,咬牙闷道:“去救人。”

  苍穹派再派来的门生与他们一同搜查了两个时辰之久,受难的人皆转移到了驿站,王家大院损伤尤其惨重,除了几名奴仆幸存外均死。

  眼见已临傍晚,初竹仍停留在王家大院的残骸内部找寻线索,一身白衫沾满灰尘,狼狈不堪。

  殷池傲则设法逗她开心,又是扮鬼脸又是讲笑话。

  敌不过夕阳褪后周身的荒凉,洪水泛滥的悲状。

  “我们小竹子二十一岁了。”

  弯腰找寻的殷池傲恍然若失,神情凝固在最后一缕暖阳,又痴痴地重复了好几道。

  初竹不禁抬眸望他,隔着不远的距离,大抵是共了情,伤感也涌上心头。

  她淡道:“嗯,二十一。”

  风声渐缓,殷池傲的笑颜清澈。

  初竹的第二十一年来得缓却急,迅疾到一个残存火星的废墟,余晖如烟花绚烂的迟缓。

  清亮月光逐渐撒在狼藉遍地的周围,晓是寻遍了残骸,初竹在众多土块掩盖的地下翻到了一张王家大院的陈年府宅图。

  不特别,但与初竹印象中的布局差异甚大,据说王家大院内院的一处归居多年禁入,说是邪气甚重,不可示人。

  这张地图却分明绘出了它的大致布局,偏偏是所有物品俱毁,只留得这物什。

  陈娇娇诡异出现在此地,莫非也是奔着这东西来?

  初竹瞥到图面的一处标红,半眯起眼沿残骸看去,循着坎坷的石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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