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普天之下
虞渊也被她的声音从一段追思中拉回,她叹了口气,眼神不再犹豫,道,既已决定、那我们一周后出发。
这时一日一日过去,在她们当下看不到的一座座城池防线,已然被一道道攻破。蒙古的铁蹄踏过了条条官道和无辜百姓的尸体,而那些还未被攻破领地的贵族,依旧欢歌乐舞,一面悲呼和忍气吞声,一面夜夜笙歌不知大祸降临。文山大军兵败后再度集结,这一次退向梅州。
他们内心里不曾惧怕敌人的武力,而是痛心同僚的腐败。他大声在城门前喝到:敢问梅州都统何在?!
敌军即将来袭,不在前线而是妄图享乐。他见守卫迟迟不敢吭声,便长驱直入其府邸,将其罪责公之于众。此时,数条罪状之下,没有人不从。奈何毒瘤太深,他只能哀叹,若自己还是文士,恐怕连为一城一池声张正义都做不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此时国将不国、城亦非彼城,而更多百姓眼里依旧茫然,似乎长期的奴役之下,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个统治者,和他们无关。他们还将去其他城池收复失地,他能为梅州做的,也就到这里了。
他扬天大喝一声,若一个月内蒙军攻来,此城可有义士相助、可能自保?
底下鸦雀无声,百姓们眼里依旧还是清一色的迷茫。他失望地望着这座城池,如有民兵义军,他倒是还能留下些许兵力相助抵抗,至少能等来援军。但再多的,他也给不了。
我们家祖传打铁,我可以为兵士做兵器。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我家做灯笼的,我可以为夜里守卫添更多灯火。另一个男子也站了出来。
我!我!我!……随着愈来愈多的工匠站了出来,他眼前一亮。
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面前,如果站出来,便只是义勇。而工匠不一样,他们凭借自己的所长、能为前线助力更多。
他大声道,好!好!好!
说罢指挥一组小队,留下和当地工匠们整理军备。
其中一个老妇人转头看向她的儿子,那时第一个站出来的铁匠,在她之后,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她犹豫着,希望劝说自己的儿子不要参与到战争之中,但是欲说出口,便被自己的儿子打断。
他看向妇人,道,我们家虽然比不上百工那些直系士族,但是既为匠,便是要守护我们力所能及的传承。以前我的传承,是这门打铁的手艺,而现在我知道,我的传承,也可以是这座城池、这里的百姓。
这时的他与平时的自己显然不同,甚至有了一些对于他所传承技艺的骄傲,而血脉里那丝丝的印记,让他此时的眼底更为清澈。
这样的印记也出现在榣若的血脉里,虽看不到,但她能深刻地感知到,这股印记好像在不断爆发让她勇敢的能量,这股能量来自很久远那个她甚至说不出名字的年代,在那个年代里,百工曾是这座地星的底气和传奇。那里曾经百鸟朝凤、百工兴盛,而众工朝拜的百工之首,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面容姣好,但谈不上精绝,却独有一份气质,这份气质是果然和不屈,和她时时刻刻所秉持的坚决。
在终南山的日子里,榣若从心底那股能量里能感受到更多模糊的印记,她甚至觉得,好像自己就是她,而她就是自己,相互吸引之中,她大致已然猜出了虞渊未说的那个答案。
自己应该就是那个女子的某个影子,而自己的宿命,应该就是为了这场战争下的传承而来。此刻她闭上眼,能听到战场的厮杀和百姓的哭泣,能看到自己就站在他们之间,但她茫顾四周,什么也做不到。
在余下的七日中,她为自己做了一件白衣,这件白衣是古早曲裾的式样,却被她衣长做到了脚踝,袖展做到了刚好翻一圈到手腕的长度。这一件曾经是两汉时期的礼服,却因为百工的特殊性做成了一件工装的礼服,她仅在梦境中看到那白衣女子穿过,就做了出来。
白衣虽素,但用的是精细纺纱捻出一条条肌理的布,再裹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罩纱,天然不饰任何着色,却有一种将天地穿在身上的兼容感。
做出来之后,她放在手上反复看着,抬头看天,更坚定了自己前行的方向。
如果这个时代,就是为了让她证明自己,那自己就证明给天看!证明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分身或影子,她是她自己,她是榣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