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枫叶红似火,远山峰像是披上了轻纱,环绕着红枫山庄的潺潺水流像是姑娘的碧绿裙摆,秋分将至,红枫山庄四年一度的祭月让庄里的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如今也只有展氏一族还遵照着古时夕月之夕的习俗,秋分当晚在别院开祭坛祭月,招待江湖英雄豪杰的前来观礼,第二日将会展示近年所造的兵器和药物,如何不受众人看重?
庄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一隅稍显凄凉,那不断叹气的丫头正是近日被自家小姐忘却一旁的秋盈,自从那日小姐终于露出许久未见的笑脸后,之后她是怎么都抓不到小姐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姐葫芦里是卖了什么药,近日都是忙进忙出,神神秘秘的还不带上她,搞得她竟然成为庄里最清闲的人,让她心痒难耐,好奇小姐到底要送太子殿下什么好东西,连她身为贴身丫鬟都不能见到礼物的一点边角。
“秋盈,秋盈。”秋盈正想匀出胸中那口闷气时,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音中还似乎带了些焦急。
秋盈起身转头望向声源处,看见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朝她招手,连忙朝小姐走去,走近了小姐问:“小……”话还没有说完,秋盈感觉手臂被一把抓住,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挽澜在庄里一路疾跑,直到跑回了月桂院。
短短半年好似什么都赶上一块了,去年末展如兮跟随爹娘去了从小就向往的五林岛,那里四季如春,身处在广阔的碧蓝大海中央,阳光洒在海面上,像天上的银河一样铺满了点点星光,和画卷里漂浮的昆仑仙岛一样美,最重要的,是她和景行哥哥在这里相识,在她六岁,他十岁的时候。
那年也正逢五林比试,爹爹带她第一次上岛,遇见了被其他人打斗差点波及到的小男孩儿,爹爹救下了后,除了说自己是和小舅父同来而后走散和自己名字之外怎么都不开口的景行哥哥,爹爹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个小孩四处闲晃,以此期望能遇见发现自家外甥走丢来寻人的。
十年前的展庄主还是十分跳脱的,觉得丁点大的小屁孩儿垮着个脸,看着真叫人牙疼,所以放下了自家开心果,白白净净的小男孩配上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多好!那时候被爹爹一句“小哥哥和家人走散了很伤心,如儿和他说说话,让小哥哥不要担心,我们会让他和家人见面的,好吗?”委以重任,一看,哇,这个哥哥好漂亮啊!啊,这个哥哥说话好温柔啊!呀,我好喜欢这个哥哥啊!一起玩耍了半天之后,终于见到了寻来的传说中的小舅父,才知道这个这个粗心的小舅父是当今国舅,身边的哥哥是当今太子。半天的时间让两个小孩在分别的时候依依不舍的互相约起了回家再见,一身月牙白袍的小男孩一步两回头的看着身后的小姑娘,此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十六岁这年,展如兮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开心,新年的宫宴让她大病一场,那座用世上最好的东西打造的金笼子,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鸿堑,她和景行之间的鸿堑。
挽澜也觉得展如兮今年过的确实有点惨,从来被捧着长大的姑娘被接二连三的现实打击,这个现实对她一点都不友好,甚至很残忍,如果挽澜没有突然穿越到她身上的话,展如兮还要经受父母的阻拦,展如兮可能会认为所有人都不愿他们在一起,甚至愤而与一向疼惜她的父母争吵,她被保护的太好,性子直来直去,没有见过人性之恶,也从来不以此度人,比起展如兮,她挽澜地穿越可能只算是倒霉到家而已,毕竟她早已被现实千锤百炼过了,反正总能回家,只是较之以往更坎坷一些。
如秋风过境一般的两人回到了展如兮的闺房,秋盈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缓解奔跑带来的急促呼吸,口干舌燥无法说话,只能看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将手里抱着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后得意的看着秋盈。
秋盈半天才懂:“小姐,这是您打算给太子殿下的回礼?”
眉眼更加飞扬的展如兮点点头:“嗯,刀枪不入的金丝甲,这样即使有什么危险,能为景行哥哥和他身边的护卫争取一瞬反击的时机,也能让景行哥哥不受伤。”
秋盈咽下了几欲出口的赞叹,耳边又听见展如兮颇为可惜的声音:“其实我本来还想送一种药,但是怎么都没有找到。”
“什么药啊?”秋盈好奇的问。
“可起死人、肉白骨的稀世之物。”说起这个名字,展如兮一副神秘的口吻。
“那样的稀世之物,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寻到啊。”秋盈叹道。
她虽然不是很懂药物,也不知道小姐从哪里得知,但是她常和庄主的护卫打听江湖上的奇闻逸事,要是外面有这个奇药的一丝风声,早打起来了。
“是啊,刚开始我不就是在那些杂记、列传里看到,想到有这样奇药,我就不那么担心景行哥哥到彻夜不眠了。”展如兮可惜的说道。
“唉,是我异想天开了。”因为没有找全想要的东西,之前找到金丝甲的兴奋也消失了。
秋盈不想让自家小姐这样消极,故意打岔到:“对了,小姐,您是从哪里寻来的这样贵重的保命宝甲?”
展如兮托着下巴,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模样,抬着眼皮没有精神的回答:“我写信找外公要的。”
“啊!您怎么不找舅爷,找了老爷子?”
“我翻了爹的私库里没有找到,舅舅、表哥他们每天那么忙,我就只能找赋闲在家的外公了啊,他好结友,又见多识广,肯定能帮我找到嘛!这不,你看!”说完拍了拍散发着柔和金光的软甲。
秋盈口中的老爷子,是展夫人洛双双的娘家爹,祖上曾做过皇商的江南盐商洛氏,蒙祖上庇荫才有了今日的商贾大家。
盐商是最挣钱的营生,走南闯北的什么没有见过,更别说是隔个几代就又被冠为皇商这样的背景,江南洛氏是在历代皇帝跟前都露过脸的,甚至是那些王孙贵胄交好的对象。
得知这一番人物关系的挽澜才觉出,难怪当今圣上防红枫山庄防得跟杀父仇人一样,不许自己儿子和人家女儿有后人,原来展如兮是古代人里妥妥的白富美,武力、名声和钱,哪一样不是帝王的大忌。
要是他们两人结成良缘,攘外必先安内,以后灭外戚的势力可不比拓展疆土简单啊,这位皇帝陛下真算是给他儿子操碎了心。
但在挽澜看来,皇帝纯粹有点被害妄想症了,你一个古代封建制度下的最高统治人,不是应该智勇双全、霸气侧漏的平衡朝堂及各方势力吗?帝王权术的大局观呢?
展如兮背后的展、洛两家,像这样的双刃剑,要是利用好了,什么皇图霸业不能做到?挽澜当下想到这些的时候,托腮摩挲着下巴,心想:嗯……这个皇帝有点坑娃。
不过这都不是眼下一两句话就能理清的,当挽澜知道展如兮有这么个外公的时候,就动了心思要外公帮忙找这些个稀罕物件儿,她一个没有多少原主记忆的外来人员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啊!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一封封的信轮番轰炸的结果,就是金丝甲安静的摆在自己的面前,而她说的那什么牛轰轰的肉白骨,纯粹就是来打掩护的,遮掩她以后拜托展如兮外公打听一些外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甚至有些神棍论调事情,比如——她回家的路。
这只是刚刚开始。
“那您什么时候给太子殿下送过去?”
“最近都在忙祭月的事,再等等吧,我还是想找到肉白骨……”提到肉白骨,展如兮依旧托着下巴满面的愁容。
她满眼的爱意里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没过几日,红枫山庄下的小镇里来往的外人变得多了起来,尤其以江湖人居多,每隔几年都是如此。
小镇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了,客栈和酒肆的价格该涨价就涨价,也不怕他们这些江湖人在镇里仗势欺人,红枫山庄有规定,不许在镇里打斗,有什么恩怨情仇可以在祭月的斗技环节一争高下,实在等不及的,镇外无人空地任君挑选。
来的人都心想,涨价就涨价吧,反正也不贵,这些都是些淳朴老实的人。真要有什么恩怨情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惹事,他们这次来红枫山庄的人,有的是错过了五林比武,想借此机会名扬天下的;有的是想来看今年所出的利器和奇药;有的则是打着凑热闹的心来的。
不过,来观祭月典的哪个不是人精?见山庄附近的小镇都被打理得妥妥当当的,谁会惹得江湖第一庄不快,即使有不懂事的,都会被身边的人约束。
只是在小镇通往红枫山庄的路上,在来往都是成群结队的江湖人中,有一个独树一帜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白衣青年,风神俊秀、神采灼灼,正不疾不徐的打量四周,听着周围的人不时提起今天的祭月典,就从众多驳杂的谈话中听出了些东西。
嘈杂的背景声中,有叫卖声、还价声,应该是小镇的菜集。
“我听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都来了,有的往年都是独个儿来,今年还带着自家的后辈来,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了吧,去年展家丫头不是参加了五林比试得了排名么?我猜啊,这些大侠打的是求亲的主意,让年轻人们多相处,处着处着不就有感情了么?”
“什么?还有这么个说道?”
“可不是,不过这几天我看见展丫头好几回了,都行色匆匆的,也不知道是忙什么。”
“她不是经常来你这买臭豆腐么?你没问问?”
“我知道,我知道。”突然间出现的第三个声音插入了对话中。“洛家老爷子要来了,展姑娘每天就是来镇口等着接人的。”
“你咋知道?”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问道。
“刚才展姑娘来我这买果子的时候我问的啊,不过我觉得啊,她天天下来,要么是躲这些青年才俊,要不就是馋你家臭豆腐了吧。”
听见这个结论的青年被逗笑了,心里一阵的感叹。
而这段对话中所提及的主角,此刻正吃着刚买到苹果,走向镇口。
晃悠了这么多天,吃遍了小镇的小吃,熟悉了小镇的地形,终于今天要迎来了展如兮的外公。
在知道祭月典之前,她熟悉了身边的人,看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和展如兮有什么区别,她心态上有了一丝放松,并且开始大胆的尝试在他人面前展示一些作为挽澜的性格。
可正当她收到一些成效,洋洋得意地时候,得知了展如兮外公带着大批家眷赶来,皆因展夫人的家书里提到了女儿曾昏迷不醒,想让父亲、哥哥们寻奇人为女儿治病,心病。
挽澜心里不停地打鼓,这些坐商的一个个儿的都是人精,要是她稍有不慎露馅儿了,不知道会被怎么样?随便想一想都头疼不已!
“如儿!”
等夜晚来临,夜风轻拂,带着一丝夏意,月桂苑与前院和山下的小镇的热闹比起来,显得异常宁静。
在展如兮的闺房内,均匀的呼吸似乎表达主人已经进入梦乡,但只有本人才知道,她仍在平复白天留下的惊慌不定的心情,特别是外公给她的大大的惊喜!
当她在镇外等候即将到来的考验时,听见那声亲切的呼唤,看见的是一个俊雅温柔长相的青年男子在马上笑着看她,正当她有点犹豫此人是谁的时候,觉得他有些面熟,又看见男子身后的一众装着一众家眷的马车…
然后她见到了一个威严的老人家掀开了帘子,朝她说:“如儿,你在此地作甚?你娘呢?”
挽澜终于读取数据成功,执行标准程序满脸喜色的喊道:“小舅舅!外公!”
一阵短暂的寒暄后,想亲近自己外孙女的洛老爷子让展如兮上了他的马车里,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那冷冰冰的爹怎么只让你一个人来接我?他人呢?”
“娘亲和爹爹他们在招待客人,派孙女先来接您老人家啦!”挽澜看洛老爷子一副不爽的模样,学着以前展如兮对待老人家的样子讨好的说。
“哼!”老小、老小,真不是白说的,看洛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多说,心里应该挺受用。
就这样,挽澜开始了犹如走在钢丝上的表演时间。
她与洛家人一起回了山庄,期间绷紧了皮子完全按照记忆里展如兮的模样与他们相处,虽然撒娇卖萌,但害怕说多错多,大多都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洛家人说话,她这个样子还被威严的大舅夸赞说:“如儿今天这么安静,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一副欣慰的表情。
挽澜惊了惊,骄傲的说到:“我都在五林录上有了排名,肯定要表现出我高手的气势呀。”
“你大舅就夸了你一句,你看你这小尾巴翘的!”小舅舅调侃的说。
“如儿,近日可有什么不适?”本来看着孩子们说笑打闹甚是有趣,但洛老爷子看出展如兮小心翼翼的模样很是心疼,等到厅内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和展如兮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关心道。
“外公,我很好呀。”见展如兮还是一副勉强的样子,父子三人心里都叹了一口气,这从小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啊!
“你要你外公给你寻的东西收到了吗?”小舅舅及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换了话题。
“收到了啊,谢谢外公。”
“嗯,你说的那什么肉白骨我是没找见,但是我请到了一位知道肉白骨的高人。”洛老爷子神情慈祥的说。
也就只有在自己女儿和这个宝贝外孙女面前,他才收起了曾作为家主的严厉,和商人的狡猾。
十几年前人说他洛家主重女轻男,十几年后人说他洛老爷子护短,特别是自己孙子辈里的展如兮,那更是宠到了天边。要挽澜说,像这种被全家人宠溺的展如兮,能不长歪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两生剑会被几个宫妇、命妇那些昭然若揭的阴谋诡计气的晕倒,说出去…不,谁敢说出去,不怕被红枫山庄的人封口吗?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展如兮才拥有了能自保的武力,和与之不匹配的玻璃心,天下第一庄和皇商的后代,单纯的令人羡慕,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