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过,已近亥时。
乞巧市大部分摊位都已经在忙碌着收拾回家,街上逗留的人也已寥寥。
月色下,两个身影仍在面向颜玉二人离去的方向站着。
“他们是什么人?”
孙洵美赫然变回女声询问。
护卫向右甩开衣袍,单膝下跪,双手抱拳:“禀郡主,那位颜玉姑娘想来便是大成开国将军颜公堂的独女,柳姓公子则是当朝礼部尚书柳明言的幼子柳书恒。听闻两家是世交,私下关系十分要好,坊间说这颜玉姑娘和柳公子也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情意。”
孙洵美一挥手,护卫便起身站在了她身侧:“郡主,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客栈吧。”
孙洵美若有所思的又朝颜玉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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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
颜玉坐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颜玉又趿上鞋子,点了灯,在屋里走来走去。
颜玉觉得自己真真儿是个体贴温柔的女子。
颜玉怕柳书恒知道今晚有个近在咫尺的断袖公然觊觎他那么长时间,怕他又骇的大病一场,就没敢告诉他。
可颜玉自己承受这么刺激的秘密,觉得心脏有点受不了,想起来孙洵美那嫉妒的眼神心就突突直跳。
颜玉走了半天,感到累了,就又坐回榻沿,双腿岔开,不停抖动,两手撑在腿上,呈思考状。
今天实在是太刺激了,信息量太大了。
柳书恒竟然偷偷摸摸有了心爱的女子,我整日里跟他鬼混,他什么时候悄咪咪的有了心爱的女子了呢?啧!他到底是看上谁了呢?
这事先暂且不提。
今夜竟然有个瘦弱断袖看上了柳书恒!啧啧啧!这上京虽说开放纳新,有龙阳之好的公子们我颜玉也不是没见过,这这这,可这,可这问题是……问题是这短袖看上的“女主人公”是柳书恒啊……
啊!不!看今日那个名为孙洵美的短袖含羞带窃,一副娘里娘气的样子……
柳书恒极有可能是“男主人公”的人选!
啧啧啧啧,颜玉不禁皱着眉,抿着嘴,面部紧蹙的叹息出声。这么想着腿也不抖了,手肘拄着双腿,弓着腰,双手撑在脸上,一脸哀愁状。
颜玉又有了另一种奇怪的怄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着实奇怪啊……自己怎么有种自己的宝贝被人家抢走的痛心感和悲愤感……
不对啊……
颜玉摸了摸自己的左心脏,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自己真的对那个又弱又娘的断袖没有兴趣……
虽然她长得可观,脑袋还聪明吧,但自己确实是对她没感觉呀。
不对!不对!除了失去宝贝的痛心感——
还有一种抢去的宝贝被摔伤摔破的痛惜感!
原来是这样!自己痛惜的是柳书恒这个被“变态弱鸡小断袖”盯上的可怜的病弱公子!
毕竟柳书恒那小子也是跟我颜玉一起鬼混这么多年来的,倘若他真的被一个弱鸡小断袖糟践了……我颜玉在小吃街的名号也跟着受损,说不定还会影响我“招婿上门、传宗接代”的大计划……
对了!我的大计划!
今天让觊觎柳书恒的这个“变态弱鸡小断袖”这么一闹,白白浪费了今晚这么好的一个招婿的机会。
嗯!为了让我在小吃街的名声不毁,为了不影响我的招婿计划。
我一定不会让那个变态弱鸡小断袖得逞的!
已近子时,颜玉觉得困意渐渐来袭,吹了灯,躺回榻上睡了,夜里风有些冷,颜玉还往上拽了拽衾被。
困意越来越重,睡去之前,颜玉心里还想着:等赶走那个断袖,柳书恒这小子一定要好好儿再去醉仙居大摆盛宴请我一顿,以示对我的感谢……
颜玉砸吧了砸吧嘴,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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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书恒可不知道颜玉已经如此大义凛然的想好了一定要赶走“变态小断袖”保护她的声名,保护她选择上门女婿的声誉,顺便才保护柳书恒自己……
柳府。
柳书恒并未睡着。
柳书恒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颜玉是平安无事的回府了,柳书恒却度过了一个一波三折的夜晚。
事情是这样的:
到了颜府,两人并没有碰到颜玉那脾气暴躁的老娘。柳书恒把颜玉安全送回房间以后,就回家了。不成想,大堂里亮着灯,柳明言正肃然危坐的等柳书恒回去。
柳书恒回去时,看见大堂灯还亮着,心里就“咯噔”一下,正弓着腰准备悄咪咪的从堂后的侧门绕过,看见小豆子正打着灯笼,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柳书恒心里就明白:完了完了……
小豆子委屈巴巴地开口:“我带着红角大帅回来时,正好碰上老爷了……就,就,就……”
柳书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挑起了剑眉,难以置信的盯着小豆子:“你就全都招了?”
小豆子向柳书恒作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抱歉的笑,又迅速低下头,不敢看柳书恒此时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少爷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带红角大帅回来的时候老爷正好撞见了,如果我不说,老爷就罚我板子……”
柳书恒用手打了两下小豆子的脑袋,欲哭无泪的望着他:“为了不挨板子就把我出卖了,小豆子啊,小豆子……”
小豆子自知对柳书恒十分抱歉,揉了揉头,对他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少爷,小豆子也是没办法。若有一天需要小豆子为少爷你舍命,小豆子二话不说送上贱命一条,只是,只是,老爷这板子小豆子是真的怕……”
你怕我也怕呀!小豆子呀小豆子,你不挨板子,少爷我可就要挨板子了!
柳书恒满脸委屈,又满眼怨恨的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
行,小豆子,少爷记下这次的板子了。
柳书恒还来不及为养了个呆呆笨笨的小豆子而掩面哭泣,小豆子又兢兢战战地说:“少爷,老爷还在大堂等您呢。”
柳书恒知道这次的板子是逃不过去了,便低头垂手来到大堂。
大堂内。
柳明言见到柳书恒回来了,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柳书恒正在迈门槛的右腿抖了抖。
柳明言最担心这个最小的儿子。柳书恒这孩子自小身体不大好,有时还因为体虚闹过几次大病,让柳明言没少忧心。长大后,这孩子又生性活泼爱玩,常常拉着颜家那闺女混来混去,不是今天一起打伤了哪家的公子就是捉弄了谁家的侍女,让柳名言没少操心。
这些也就罢了,眼下又贪恋上柳明言最不能容忍的京城公子们的“鄙乐俗趣”——斗蛐蛐儿。
柳明言认为,现在上京很多年轻的公子哥儿们过于痴迷于斗蛐蛐儿等玩乐项目,导致心智低迷,本来就性格顽劣,兴趣粗俗还不求上进,很少有人能够专心读书,满腹诗伦。
做人,不求一定能报效朝廷,但至少应该做个有修养有内涵,德才兼备的人,而不是一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因为柳书恒自小顽劣,柳明言便担心他太过痴迷玩乐,从而无心正业,以至于荒废人生,柳明言不得已得做出些思患预防的手段。
柳明言心想:眼下这幼子贪恋上斗蛐蛐儿,明知自己禁止玩这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还一犯再犯,今天定要让他尝尝苦头,把我的教诲牢记于心。
正待开口,只见柳书恒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座前,“扑通”跪下:“爹,我错了,我不该玩蛐蛐儿的”
柳书恒知道虽然责罚免不了,但提前认错总是能减少点板子数的。
“为何明知不可为却为之?爹跟你说过不能贪图玩乐,沉迷玩乐只能让你丧失心智。”
“爹,我并未沉迷,今日同常升的比赛是很久前就约好的,爹从小就教育孩儿做人应该信守承诺,不诚者小人也。孩儿不敢不听,便用蛐蛐儿去赴约了。”
小豆子在旁边暗暗佩服小少爷的诡辩能力。
柳书恒又紧接着说:“只此一次,爹,孩儿没有沉迷于此,孩儿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老爷在旁边,小豆子真的要为小少爷这机敏的反应速度和撒起谎脸不红、心不跳的厚脸皮拍案叫绝了!
柳明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减十大板。”
柳书恒也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松了口气。
柳明言顿了顿,问:“今日去哪玩到这么晚才回府?”
“今日带颜玉在醉仙居吃了饭就去逛乞巧市了,颜玉玩的很开心,我把她安全送回房才回来的。”
柳明言摸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颜玉出门玩,回家时一定要亲自把颜玉送回颜玉的房门。这是柳明言在柳书恒小时候就这样告诉他的,柳书恒自小就照这样做。
颜玉是颜公堂的晚来女,宝贝的紧,膝下并无一女的柳书恒夫妇也是把颜玉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因此,自柳书恒懂事起,就明白:要保护颜玉、要爱护颜玉、不能让颜玉受委屈。
“好,再减十大板。来人呐,把小少爷拖下去领罚,不准手下留情。”
柳书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拉出去了。
柳府打板子的都是柳明言二十几年前从镖局找来的,个个身强体壮,力大如牛。
柳书恒被壮龙、壮虎两人拖出去,被压在长凳上。
柳书恒趴在长凳上,讨好的看着两人:“龙哥哥,虎哥哥,手下留情!手下万万留情啊!”
壮龙捉着柳书恒的腿说:“放心吧小少爷,我们是不会真的用力打你的。”
那边正在挽袖子、拿着打板的壮虎也跟着说:“我会用最小的力气给老爷装装样子的,放心吧小少爷。”
放心吧,小少爷……
柳书恒小时候还能信壮龙和壮虎的话,放心的把自己的屁股交给他们。
但经历过一次次的板子以后,柳书恒再也不肯相信壮龙、壮虎“放心吧……”这样的话了。
也不是两人骗柳书恒,实在是因为他们力气太大了……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后来柳书恒为以后挨板子少受点苦,还专门在一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去了一趟壮龙壮虎的房间,跟他们语重心长的讨论了一下他们打板子时的力度问题。
后来在柳书恒漫长的挨板历程中,几经更进,壮龙、壮虎的力度终于从打完以后“屁股红肿,七天不消”更进成“屁股通红,一天痊愈”,并成功保持住了这个喜人的成果。
至于为何在挨板子之前,柳书恒还要向壮龙、壮虎求上一求——
大概是因为挨打之前的本能吧……
“诶呀!诶呦!”
“诶呦喂!诶呦——”
十下之后,柳书恒伛着腰,摸着屁股,在小豆子的搀扶下,慢慢挪回了房间。
小豆子给柳书恒发红的屁股抹药膏时,柳书恒“嘶——嘶——轻点儿!”哀怨不断,心里默默流泪:爹原本竟然是想打我三十大板!
想起来就又朝小豆子投入怨恨的目光,小豆子顶着如炬的目光给柳书恒擦完药,服侍他躺好,就利利索索关门出去了。
今夜柳书恒痛着痛着便呈趴着的姿势睡去了。
却不知明天开始,才要被两个女人折腾的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