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恒——柳书恒——这儿!这儿!这儿都好多鱼!大鱼!啊……还有金鱼!”
颜玉自打进了天门山山脚,染了天门的清凉,便一直身轻如燕,一路都在众人前面蹦跳着,看看这儿、瞅瞅那儿。
颜玉虽跟老爹和娘亲来过这天门山,但今天的六人行让颜玉兴奋不已,看到的景色都别样风致。
柳书恒朝颜玉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小湖,湖旁有一块大白石,刻着“醉心湖”的字样。湖旁是零星点缀着红花的青翠的草地。
等众人走近一看,果然数条大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湖水清澈见底,鱼儿便尽收眼底。
“这里鱼儿果真是肥美,那我们便在此处垂钓可好?”柳书恒剑眉尽展,双眼含笑,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众人皆同意,便在此处落了脚。
柳书恒出行带了三副鱼竿,自然王之方,岑远同他三人承包了钓鱼大计。
叶安和林舒在捡火柴和形状较为平整的石块,一会儿好堆砌架火用的东西。
说起这叶安,实在是颜玉十足的宝贝中——最重要的一个,没有之一。
叶安能武能文会女红。
叶安是颜老爹捡来的宝贝,并把这个宝贝送给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叶安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据说那是大成二十三年,彼时颜玉还是个白雕玉砌的八岁小童,也是颜公堂回上京的第十个年头。一场春雨过后,颜老爹忽然带回来一个浑身是泥、头发散乱、灰头土脸的小女孩。
这就是叶安在小小的颜玉心里的第一印象。
那阵子老爹常请御医来家中给那女童诊治,女童不出门,老爹不让颜玉进她的屋子,也不知害的什么病。
小小的颜玉只记得,自老爹带回女童的那日起,御医每天来两次,后来御医每天来一次,又过了一阵子御医三天来一次,再后来就是一旬来一次……
等到御医不再来的时候,颜玉也终于铁了心要潜入那女童的房间一探究竟。
颜玉为了壮胆,便顺手带了柳书恒当替罪羊。颜玉心里想着:万一惹恼了老爹,就把一切过错推在柳书恒身上。
越想胆子越大,在叶安被老爹带回来的第四十六日,颜玉终于带着柳书恒行动了。
“趁现在绿竹刚给她换了药碗,你去——把门慢慢的推开。”颜玉压着嗓子,还时不时左右张望是否有人经过。
“好。可是,她怎的天天喝药?”柳书恒浓密的睫毛上刷,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回过头,下巴上扬,向颜玉递出一个求解的眼神。
小颜玉嘴角向右一撇,柳书恒就看到了她的酒窝:“你的……”
“嘘!小声点!我们不能被别人发现,笨蛋!”颜玉奶奶的音调凶巴巴的。
“噢,知道了。”柳书恒奶奶的音调被小心的压低。人家是想说你的酒窝很好看啊……
“现在,我们出发吧!”
两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台前的草丛中蹑手蹑脚的钻了出来。又迅速踮着脚跑到了门前。
“开门!”颜玉在柳书恒身后时不时回头望向左右。
吱啦~
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并且开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缝。
据后来叶安描述,她第一次正眼看到颜玉和柳书恒两位时,是门缝上下挨着的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神还在滴溜溜的向房间内巡环。
当一双眼和另外两双眼睛同时相对时,两双眼睛的主人略显窘而害羞的把头以外的身子也挤了进来。
既然进来了,颜玉索性把胆子又壮了一壮,向前走近,柳书恒紧紧跟在颜玉的后面。
“你叫什么呀?”颜玉抬头,清澈的杏眼明显带着第一次的羞赧和紧张。柳书恒拉住了颜玉的手,也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望向女童。
等颜玉走近才发觉,颜公堂家的晚年女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白雕玉砌的小姑娘长得极为水灵。一直在她身后的小子:双眼皮下是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鼻梁有形,婴儿肥的脸颊两侧依稀能看到线条优美的骨骼。
叶安见柳书恒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小子非凡人之相,吸睛之处不是他那剑眉星目,而是从额至下巴的面部线条。
叶安扫视完两人之后,便拉下半截眼睑,冷着一双眸:“叶安。”
听到叶安回答,颜玉缓和而喜悦的扑闪了几下眼睫毛:“你几岁了?”
“十三。”又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回答。
“那你家在哪里啊?”颜玉继续问。
……
叶安没有回答。
实际上,说了自己十三岁以后,乃至今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安再也没有回答过颜玉一个问题,也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可……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啊!你家在哪里?为什么爹爹把你带回我家?你为何吃药?生了什么病?你这么久不回家,你的爹爹娘亲不会揍你吗……
颜玉默默的把疑惑在心里翻腾了一个遍,见叶安冷冰冰的不再理睬自己,便鼓着脸、噘着嘴,拉着柳书恒出去了,临走还没忘记给叶安关上门。
这是初与叶安相识的那天。
在后来,叶安慢慢愿意说话,慢慢愿意跟颜玉讲自己的故事,叶安慢慢的接受了颜玉和颜家之后,颜玉发现叶安是个十足的宝贝。
叶安会武,来了颜家之后,无论风霜雨雪,没有一天停止继续练武,所以叶安武艺极佳,极佳到何种程度呢?
大成二十五年,也就是叶安来到颜家的第三年,颜玉十岁。彼时颜玉不知从哪里听到:以天门山寅时的露水泡枸杞、鹿茸可解身虚体寒之症。便乞了叶安好几日,叶安才答应偷偷带她出府,夜半去天门山收集露水。
待集满两水囊下山时,已是卯时,天刚蒙蒙亮。
叶安和颜玉不幸,遇到了刚刚睡醒开始“投入劳动”的第一波下山的劫匪。
不过劫匪劫的不是她们,而是在她们之前下山过路的倒霉鬼——一个唇红齿白,长得怪好看的白面书生。
彼时,书生正义愤填膺地斥责那些强盗的不耻行为。一手叉腰,一手对着山贼们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想到大成竟然还有你们这种靠偷抢的杂碎。贪官污吏你们不抢,就算是抢来偷来劫富济贫,我陆子林也敬你们是条好汉!可瞎了你们的狗眼来抢我这么一个赶考的穷酸书生!你们要我那几本破书若真有一丝用的话,我愿将所有书籍送给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让孔孟来好好教教你们做人的道理!”
陆子林是颜玉第一个绝顶佩服的好口才之人。
若不是颜玉从头到尾看到了陆子林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手,长得怪好看的倒霉鬼白面书生——就会是颜玉心服口服、绝顶敬佩的好口才之人。
待白面书生还想继续骂时,几个山贼早已把他摁在了地上。
“诶——呀!诶呀呀呀——呀——呀!我的脸!好疼啊!诶呀!救命啊!救——命!”
“叶安,我们去帮帮他吧。”颜玉决定不能让如此一个好口才之人早早丧命。
“不管。”
“叶安,好叶安。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倒霉鬼……不是,这个书生口才如此之好,救了他定能多造几级浮屠……说不定……”说不定比我这露水还要管用呢。
“好了,我救,你闭嘴。”
陆子林被强盗压在地上,扭动着呼喊救命之时,看到远远两个女子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个带有佩剑的白衣素锦的女子和其左侧方拿着两个水囊的鹅黄色少女款款而来,风吹过她们的衣带,犹如天神派来拯救他的使者,形象无比高大……
“放开他。”叶安清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闲事!”强盗头子叫喝。
“这闲事我管定了!”
于是群盗而起,把书生扔到了一边,围住了叶安。
“这……这……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你快逃吧姑娘!”书生趴着向叶安喊。
叶安没有向书生看一眼,眼神扫了眼包围她的强盗,并拿起了佩剑。
书生还在惊慌不安的看向叶安的方向,颜玉走到书生旁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小喽啰还难不倒叶安,你不必太过担心。”
陆子林心里默默记下了叶安的名字。
只见叶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提起宝剑杂向强盗头领的腹部,在其他强盗准备上山拿她时,叶安一个旋身转到了强盗头领的身后,又一个飞踢直冲他的后脑,强盗头领痛叫一声,轰然倒下。
待众多强盗一齐上时,早已看不清其中的招式,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强盗倒下。
等到最后一个强盗倒下时,书生才发现,从头到尾,叶安的剑都未出鞘。
叶安挂上佩剑,拍了拍素衣,走向颜玉。
书生眼睛早已成星星状,瞬间站了起来,上前两拳相抱:“女侠!”
“多谢女侠今日相救,小生陆子林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叶安向他轻点了一下头,随即绕过他,想要叫颜玉赶紧在夫人老爷早膳发现之前回府。
“女侠!小生……小生……小生来日倾我所有也定报答叶安女侠今日的搭救之恩,就算……就算以身许汝我也愿意!”
在叶安少有的震惊下,回头,第一次正视了陆子林。只见唇红齿白,长得怪好看的陆子林抱着他的书,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和最后一个坚定的眼神后,便留下了坚决而确定的背影,头也没回的走了。
回府后,颜玉爹娘还未起身。
颜玉煮了枸杞鹿茸喂柳书恒喝时,提起此事,两人都笑作一团。柳书恒说,实在难以想象清冷的叶安听到这话的表情……
颜玉在被叶安胖揍了一顿之后,再也没有把此事透露给柳书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