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恒是第二天听闻宛园死人事件的。
死人身穿红梅色对襟长袍。
是个年轻的公子。
柳书恒自是察觉惹了颜玉不高兴,第二日早早的让小豆子去了百玩馆占位置,左哄右哄的才请了颜玉来听楚慕说书。
已近申时,说书人还未到,台下听书的人早已挨挨挤挤聚了一堂。
柳书恒订的是台下正中央的极佳听书位置,无论说书人偏向哪边讲说,正中央总能看到他的半脸。
想来柳书恒为了哄颜玉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订到这个位置的。
四周坐落的人们正在哄哄吵吵地讨论。
一个小厮样貌的矮个男子说:“诶——你们听过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噢——听说了听说了。”
“是宛园的事吧!听说了——听说了——”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问:“听说昨天晚上在宛园发现了一具男尸?”
一个体态丰盈的妇女接着道:“是啊是啊,听说是昨儿晚上西街‘尚春药房’的伙计们在万花山上采药回来的时候发现的,伙计们采药下山,快到千枫河的那个山洞你们知道吗?就是在那个山洞拐角的河里淹死的。”
众人惊讶,人群里还传来了的“嘶——”的一声。
颜玉惊讶地捂住了嘴,显然她的注意力早就被众人谈论吸引过去了。
昨天刚刚去过宛园,当天晚上就死了人,颜玉不由地叫出了声,感觉有点瘆得慌。
柳书恒也注意听了起来。
妇女来了劲头,挪了挪自己肥硕的屁股,转向另一边说:“吓人吧——听说尚春药房的那几个伙计在河边看见的时候,那人身穿红梅色的长袍,半个身子在河里,半个身子在岸上,河里的衣尾还随着河水晃来晃去的,一开始吓了那些伙计们一大跳,你们想想,这大晚上的,碰到这么个人,能不害怕吗——”
妇女又用手扶着桌子,把身体转向柳书恒他们这一边,接着说:
“后来啊——有胆大的几个伙计上前查看情况,又把人吓了一大跳,这人脸部已经被泡的白肿,眼睛惊恐般睁得大大的,河水不时的晃动扑打在他的脸上……”
颜玉听得直皱眉,攥了攥柳书恒的胳膊。
柳书恒拍了拍颜玉的手背。
红梅色长袍……不会是……
小厮样貌的矮个男子又接着说:“对对,听说那几个伙计当晚就报了官。我家在府衙里有个亲戚——”
矮个男人搓了搓手,嘿嘿笑了笑,继续说:“我也是听亲戚说的——听他说死的人叫王金,是一个商户的公子,一个典型的浪荡儿,整日里就是喜欢吃喝玩乐,最大的爱好就是逛青楼,听人说看见他昨天下午去宛园鬼混了,下午那阵子还在山洞躲雨来着,不知怎么就死在了千枫河边……”
柳书恒眉头跳了跳。
——果然是他!
络腮胡子正要开口,一个瘦瘦的男子打断了他:“嗐——我就是府衙里的人,昨儿晚上我值夜班,大晚上的哄哄吵吵一堆人去衙门说是千枫河边死了人,衙门直到今天都没查出来有他害的可能。”
顿了顿又说:“目前认为是前一天下了雨,泥泞易滑,天色又黑,这个浪荡公子喝醉了酒一时没注意踩空了去才掉进河里的。”
络腮胡子接着提出疑问:“若是踩空下去双目如何会极恐目瞪,依我看啊——指不定得知他有个有钱的商户爹爹,想谋财不成不慎害了其命。”
又有一个书生样子的男子跟着分析:“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利益纷争,商户的仇家故意寻仇抱负也未可知。”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柳书恒脑子有些嗡嗡乱叫,总不会是这么巧——
昨天这个对东夷皇帝和她东夷七郡主出言不逊的红梅对襟公子当晚就意外身亡?
柳书恒不相信,这个几率太小了。
并且,红衣对襟长袍的男子死时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的,很可能说明是他杀,而且对方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让产生他极度恐惧,又或者——对方是个陌生人,并且是个身份让人足够吃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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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回到昨天。
孙洵美和护卫走后,洞里躲雨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出去了。
颜玉衣服里衬还没有完全干,本身就湿乎乎的觉得难受,不开心的嘟着嘴,心里又想起柳书恒不仅对那个断袖孙洵美眉来眼去的,还惦记着什么东夷七郡主……
颜玉一股气闷闷的就憋在了因为湿漉漉而紧紧贴着自己胸腔外面的内衬里。
大概是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吧,颜玉这样想。
身上和心里都不舒服,颜玉就索性不想搭理柳书恒了。
等“美男计”的目标双鱼已经走了,柳书恒才想起了颜玉这茬也把自己的作态尽收眼底了……
低头看了一眼颜玉的脸色,果然腮帮子鼓鼓的,柳书恒知道她生着闷气。
柳书恒看到颜玉衣服还没妥帖,想到她里面的衣服应该还湿着,就打算先哄她回家。
“颜玉~”
柳书恒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和拇指,捏起颜玉袖子的一角,来回晃了晃。
“我们回家吧~”
“你衣服湿着会感冒的,我们赶紧回家换个干净衣服吧~”
柳书恒见颜玉仍然气呼呼的不做声,就又捏着她的袖子来回摇了摇。
颜玉不高兴地噘着嘴,没有说一句话就往外走。
柳书恒赶紧追上去,嘻嘻的在颜玉身旁笑着:“颜玉颜玉——好颜玉!好颜玉!我的好颜玉——你等等我~”
柳书恒一路都在逗着颜玉。
柳书恒现在还不能告诉颜玉孙洵美是东夷七郡主的女子身份,颜玉知道后面对孙洵美肯定反应大变。
自己还得接接触孙洵美的机会搞清楚他们此次来上京的目的,不能打草惊蛇,让那主仆二人生了疑心。
实际上,柳书恒也不全是为了取得孙洵美的欢心和好感而去旁边围坐的人中说的那番话。
柳书恒的确认同世天林在占领上京的十年间做的政务,世天林的确是个仁慈宽厚、明智亲民的好皇帝。
但东夷现任皇帝世纪风却同世天林的作风大相径庭。
世纪风生性暴虐,冲动易怒还对中原土地野心勃勃。三番两次的在边境挑起战争,不顾边境百姓的死活而为了争权夺利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柳书恒也曾听过关于东夷七郡主的传说。
七郡主不仅像世天林,小小年纪就显示出有着异于常人的领导头脑和随机应变,也继承了世纪风的杀伐果断,喜欢用血腥解决问题。
经过这次的观察,柳书恒发现这个东夷七郡主的确是不简单。
她的忍耐力异于常人,微表情也控制得极好,她虽然表面上痴迷于自己的男色,柳书恒偏偏看到了她内地里是个极其理智而绝非感性的冷面杀手。
正因为事情更加难以捉摸,柳书恒才不敢把真相对颜玉表露。
而颜玉也不好说自己在气什么,总不能当着柳书恒的面说看见他和孙洵美眉来眼去的,就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从而骂他有辱门风,也有辱我颜玉在小吃街的声誉……
两人只能把话都憋在心里。
颜玉气鼓鼓的走,柳书恒就想尽办法的讨着她的笑。
一路逗着回了家,最终应承了颜玉第二天去百玩馆请她听楚慕说书,这才松了口跟他说道了别回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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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孙洵美和护卫走出洞口时已近酉时,天色虽亮却也已是黄昏。
孙洵美从刚才洞里出来脸色就一直阴沉着,此刻一言不发地走在千枫河边。
护卫跟在孙洵美身旁:“郡主!那几个中原人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竟然胡乱诟病先皇和郡主您真的是欺人太甚!恳请郡主准许无影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孙洵美停了下来。
“不,无影——”
孙洵美微抬眼睑,半眯的大眼中尽是阴霾。
无影看到主子微微勾起了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朱唇轻启,轻轻柔柔的从嘴里逸出了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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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天色已黑。
一个红衣长袍男子刚从地上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摇摇晃晃得爬起来,一边嘿嘿笑着,一边窸窸窣窣的把衣服穿上。
“今儿个你可是把爷我哄舒服了,改天好好儿的赏你——赏你——爷要把你娶回家!当我第十二房小妾!当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地上的女子正坐着整理衣衫,听到这话扣子也顾不得系好,急忙笑嘻嘻的上去扶着东倒西歪的红衣男子:
“金爷您可记着今儿的话,可不能诓着翠翠,明儿个可不能说今儿是喝醉了胡吣的赖账,翠翠可都记在心上了~”
名叫翠翠的女子左手搂着男子的腰,右手呈梅花指意犹未尽地在红衣男子的胸口上打着转儿。
红衣长袍男子哈哈大笑,捏了一把她的屁股,低头凑近了翠翠的脖子,想要亲昵一番。
草丛里传来簌簌几声动静。
翠翠怕有人来看到了刚才的事情,偏了头,媚着声音轻轻拍着红衣男子的胸说了句:“讨厌~”
翠翠怕有人来,便把红衣男子的右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扶着他一摇一晃地走进了洞里。
暗色的草丛里,露出一双一直在默默注视着的眼睛。
洞里,一伙人在七七八八的喝着酒,叫嚷着。
此时戌时快要过去。
今夜一直阴沉着天气,月亮被笼罩在云层的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
而没有月光的夜显得格外的漆黑,静谧中带着一丝诡异。
原来是白日柳书恒旁边生着火堆的这伙人都是梅红对襟长衣男子王金结识的花花公子哥儿们。
等雨停以后,几个人又从山下青楼找了几个女妓带到之前避雨的山洞来,趁着天黑无人,好一阵寻花问柳,尽享云雨之乐。
王金由翠翠扶着走进洞里,洞里的人都已经喝的半醉半梦,有人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这一行人才晃晃悠悠的相互搀扶着起来,准备回去。
走到洞口,王金摇晃着不听使唤的身子说:“你们先去,我、我去河边撒泡尿……”
众人都已经喝的意识迷离,哼了一声就一起往前走去了。
王金背对着万花山,对着千枫河刚刚撒了一泡尿,舒服的晃了晃脑袋,一摇一摆的把裤子提起来,转过身。
一双眼睛赫然在眼前盯着自己。
没有月光,王金看不清是谁,也骇了一大跳,酒也清醒了不少,问:“谁……谁呀?”
暗夜里,眼前高大精壮的身形并没有说话,只隐约听到轻轻的嗤笑一声。
王金看见眼前的眼睛下勾起了一个单角微笑。
接着听到了一个阴沉淳沉的男声,黑夜发凉,王金不禁自后脖颈打了个寒战。
“我来——取你狗命的。”
“你你你、你、你是谁……”
王金全身都在哆嗦,此时酒已经醒的差不多,颤抖着问对方是什么人。
王金听到入耳“哼哼”的一阵不屑的低笑声。
“我乃东夷七郡主的亲身护卫,东夷先皇和他最最宝贝的七郡主——”
声音忽然从柔顺缓慢变得狠厉切齿。
“岂是你这等中原的下等狗杂碎可以诟病说笑的!??”
王金在听到“东夷七郡主”时就已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直到忽然感觉到后脑上有两点极细的凉意,王金还未感到疼痛,就已经全身不能动弹。
看着那双眼睛轻蔑的一笑,慢慢靠近自己,把自己放倒在千枫河边,只看到一双沾了泥土,渐行渐远的黑色长靴。
从后脑的凉意逐渐扩散,直至全身冰冷无意识,千枫河的水不时地冲刷在他的半脸上时,王金的眼睛仍然在恐惧的睁得极大。
暗夜中只留下了一声轻蔑的哼笑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