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怀中温柔
顺着伯初的目光望去,视野尽头的水面,波澜一层层荡开,水中映出巨大的黑影。
随之而来的,是厚重的压迫感,阿弱顿时觉得心中压着一块大石头,咽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扼住,渐渐呼吸不畅。
荼靡海的师尊曾说过,凡是妖族的大凶兽,周身携着灵压,所过之境,弱者望风披靡而逃。
有如此的灵压,必是在大南海中搏杀鱼潮的青骸兽无疑。
水中的黑影一丈一丈地逆水而上,离设下钩牢的位置越来越近,阿弱的心随即提到了嗓子眼,伏在蒿草里,撑在地上的双手不住颤动,神情紧张得险些叫出声来。
伯初迅速伸手捂住阿弱的嘴,示意她噤声。若是惊到青骸兽,被它察觉出异动,必定前功尽弃。
心心念念三百年的尾骨近在咫尺,到这时候,任谁也镇定不下来。
只要顺利取到青骸尾骨,多年来的夙愿便可一朝成真,亲眼见到那个魂牵梦萦三百年的良人。
想到这里,阿弱神思恍惚,不禁可耻的流下了串串口水。
按照预先的计划,由阿弱操纵钩牢,并在岸上观察情况,伺机而动。伯初则潜入水中,负责拆取青骸的尾骨。
水下的黑影以平稳的速度上溯,慢慢接近了钩牢的开口。
阿弱此时心跳得极快,已经能透过将尽的夜色,看清它露在水面割出波纹的的尖骨。
待青骸兽甫一抵达钩牢的开口,向来性子果决的小姑娘默数五声,看准时机,毫不犹疑攥住绳子,猛然奋力一扯。
旋即,提前布置在两岸的机关瞬间被催动。
由机关层层严丝合缝的带动,钩牢在水中以无坚不摧的力道合拢,一根根木桩瞬间嵌进青骸兽暴露的骨架中。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钩牢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青骸兽的躯干从各个方位扣死住。
阿弱心里喜滋滋,猛然从蒿草里利索的弹起,手尖拍在伯初的脑勺,兴奋的尖叫一声,“成了!”
究竟是千年寿数的大凶兽,无端成瓮中之鳖,不堪屈服,开始搏命的挣扎,泱泱沐水中顿时掀起滔天的巨浪。
阿弱清晰觉察到,周遭的压迫感在青骸的挣扎中愈发沉重,需极用力才能呼吸。
突然间,一声猛烈的巨啸由水中倾出,阿弱只觉耳鸣,身后的崖壁裂出一道道拳头宽的缝隙。方圆十里的大地在颤动着,这头凶兽具备着撼天动地的恐怖神力。
钩牢虽精巧无比,面对青骸兽近乎发狂的摇动挣脱,有渐渐损毁的迹象。
伯初看了一眼阿弱,背着长刀,果决的飞身跃入水中。
绵绵的梅雨没有停歇的趋向,滴在皮肤上,凉意席卷全身。阿弱顾不得那么多,摘掉斗笠和蓑衣,将灵力附着在双臂,上前环抱住崖壁前摇摇欲坠的机关。
半炷香之后,一根固定水中机关的绳子,经受不住蛮力而崩断,断开的一截弹了回去。
阿弱如离弦的箭,紧紧抓住绳子,用尽全力,双脚抵在潮湿的土里,划出长长深深的轨迹。
她很清楚,如果就此撒手,水中钩牢松动,巨大的力道下,其余的绳子必然依次崩断。挣脱束缚的青骸兽凶悍狂暴,伯初必被青骸兽拖入水中,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粗糙的绳索将阿弱掌心勒出血,她仍极用力,在剧痛中始终不肯松手半分,如此持续了半刻。
突然间,青骸兽一声咆哮,像是因痛苦而发出的哀嚎。阿弱猜到一定是水中的伯初有所行动。
青骸挣扎的力度在咆哮声中加重,阿弱的手掌痛到极致,皮肉撕裂开,手掌猛烈的颤抖起来。
若是放在这之前,阿弱实难想象,曾经那么厌恶的一个人,如今却甘愿为他拼了命承受这样的痛苦。
绝望之中,阿弱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棵粗壮的梨树。一咬牙,她使尽全部力气挪身过去,迅速将绳子牢牢缚在树上。而后,全身疲软,靠在梨树后,长舒一口气。
在不自觉间,背脊发凉,繁复的水声诱使阿弱转过身。
却看见玄色的巨骨浮出水面,水哗啦啦的流淌,青骸兽露出的头颅,有如一座山丘那般高大。头颅两侧的眼窟中空若无物,呈诡异至极的血红。而后张开獠牙密布的大口,散发着阵阵尸体腐烂的恶臭。
阿弱抓着梨树,冷汗直流,第一次由内而外感受到了恐惧。
一声尖锐刺耳的戾叫声,青骸瞬间伸出巨大尖骨,撞在阿弱后背,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
被击飞出数丈外,阿弱扑在巨石上,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她缓缓睁开眼,咳了咳,忽觉喉间腥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她眼中闪过狠劲,衣袖蹭了蹭嘴唇,复又站起身来。
水中的伯初却还没有任何消息,生死未卜,此时绝不能弃他而去。
这时候,青骸血红的眼窟内凝聚着浩瀚磅礴的灵力,无数赤红的雷电闪烁其中,压迫感逐渐加到极致。
这是凶兽的搏命一击!
千钧一发,阿弱迅速起身,朝着水里扑去,电光映亮了她的脸,避无可避。
赤红的闪电迅猛朝着阿弱击来,狂暴炽烈的焰火瞬间将单薄的身躯吞没,衣衫燃烧,雷电痛击着身体每一寸肌肤。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冲击,将她高高抛起数十丈,坠落水中。
只觉肺腑剧痛难忍,脑中一片空白,冰凉的水由鼻端汹涌的灌进来。
意识逐渐模糊。
耳畔有汩汩的流水声,四肢僵直,动弹不得。
阿弱蓦然感受着身子在慢慢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牵引着。
尽头是一派死寂,没有生机,没有半点光。
极冷,极荒凉…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阿娘的慈目,父君的臂弯,蹒跚学步的小阿璟,心肠刻薄的师尊,脸盘圆润的素涓,甚至还有,伯初……
阿弱曾在容华虚藏典阁的一本书上看到过,大限将至时,最想见到的人都会一一出现。
而那一面,便是永诀。
轰隆的巨响过后,阿弱耳中嗡鸣,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恐惧感袭遍全身。
忽然间,水中一只有力的手臂,宽阔的掌骨按在肩背,将她紧紧揽住。
便就这样,没有丝毫抵御的,深深陷入陌生的怀里。
虽在凉凉的河水中,怀里像仍有不易消散的余温,像遥遥无尽沙海中的一座生机盎然的绿洲。耳朵贴着湿透的薄薄衣物,分明感知到一颗搏动的心脏,跳得那样真切,那样热烈。
继而浮出水面。水流轻轻淌过脸颊,有一些暖意,一些柔和,还有一些从未闻过的冷香。
他,
会是伯初吗?
他的怀里好温柔,有那么一瞬间,想生生世世都沉眠在这怀里,不愿苏醒过来。
甚至出乎意料的产生了嫁给伯初,似乎也还不错的念头。
她想看看他的脸。用尽全部力气睁开眼,极重的水珠滑过睫毛,映入视线中的,是一张轮廓模糊的脸,黑发薄唇。
来不及看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