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混混早已忘了云晚这厢事,他们纷纷上前搀扶着受伤的兄弟,万分担忧。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吓得大哭,泣声道:“鸣哥,鸣哥要死了!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只见“尘哥”异常地冷静,他将“鸣哥”背起来,对着身旁的人吩咐道:“椿梧,扶好雁鸣,我们进城里找大夫。”
又对着另外两个假小子兄弟嘱咐道:“墨羽、小五,你们盛好米粥,便来寻我们。”
墨羽、小五连连应答。
一日后,城门告示上说:凡因无辜牵累者,速至府衙登记领金,休养身体。另察检城中各处,即时报备修缮,不得有误!
城中百姓见了告示,无不下跪磕头,直呼:“吾王万岁!”
几日后,尘哥领着小弟们来到云晚的摊位前。
只见尘哥一个眼神示意,接着五人齐呼呼地向云晚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口中又是齐声喊道:“‘玄天道-季同尘!’‘玄天道-雁鸣!’‘玄天道-椿梧!’‘玄天道-墨羽!’‘玄天道-小五!’拜见云晚仙师!拜谢仙师救命之恩!”
三拜过后,五双眼睛齐刷刷、亮闪闪地看向云晚,一片赤诚之心溢于言表。
这阵仗使得云晚怔愣两秒,看着眼前的五小只,不知怎地,思念起碧沉仙山的云昭、蒙鹤,于是微笑和善道:“你们快起来吧,‘仙师’二字不敢当,不过我也有妹妹和弟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你们若是愿意,今后唤我晚姐姐便好。”
雁鸣等人虽不知自家老大尘哥的用意,但凡是尘哥的命令,那是无条件跟从。
自此之后,一来二去,季同尘和云晚日渐熟络起来。
朝饮清露,夜观星象。
午前采药炼神丹,午后行卦卜众生。
清净闲适的生活使得云晚的心性日益平和。
直至百年后的一个盛夏时节,莲心湖上,云晚与季同尘泛舟赏荷。
季同尘忽感怅然,便问道:“阿姐,凡人修仙,真的能够成仙吗?”
季同尘因着云晚的缘故,他那俊俏明朗的少年模样,永远定格在二十多岁。
而云晚最初的算卦台子俨然变成一座“玄天道”府,由季同尘打理着。
云晚看着眼前已成为将军的少年:一双桃花眸看去,似情非情。瘦削俊俏的脸,眉如墨画,面若玉盘,一身银丝云锦衣袍更显俊逸无双。因着多年的征战,面容染上了一丝肃杀之气。
当初云晚在碧沉仙山抄了些许上古医书或杂论,闲时便拿来反复研读,如今倒也是略通皮毛。
之后她将一本《太上玄清经》交给季同尘,并未多加指点,只道:“修身修心,全凭造化”。
云晚闻着阵阵荷香,轻声道:“同尘,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季同尘颔首,又看了看云晚的腹部,淡笑道:“这两个小家伙也该出来了吧,我等这声‘舅舅’,已经等了一百多年啦!”
云晚咯咯笑着,眼底尽是柔情:“再过些时日,就该出来啦。”
日头正盛,小舟儿摇摇晃晃,惹得云晚倦意绵绵,她只道:“同尘,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你自便吧。”
季同尘温和应道:“好。”
说罢,云晚轻抚着高腹,卧船小憩。
缓缓入梦后,梦境长久且清晰:
前世初次相逢,云晚的一颗心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萧神凤”的身上。
那时的萧神凤带着云晚游遍九州六合,吃遍美味佳肴。
偶遇不平之事,亦或拔刀相助。
某日,二人行至一座小野山。
此山坐落于太白仙山与江南院的交界处。
只见山中草木蓊郁,溪流纵横,雾气环绕似流云,鸟兽和鸣若天曲。
云晚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中灵气,当即说道:“此地适宜久居。”
只见萧神凤和颜悦色道:“好,听阿晚的,便在此地隐居。”
隐居后,云晚起名为雾溪山。
二人不问来历往事,只顾今朝风月。
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就这么既陌生又熟悉地相处着,相敬如宾。
同人间夫妻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然相识半年有余,云晚都不知该如何称呼萧神凤。
她心道:直呼其名或是萧公子,都略显疏离和奇怪,索性拽着他的衣角示意或“喂”一声。
到了人间乞巧节,萧神凤独坐亭中斟饮,微醺之际举杯空对轮月,潇潇寂寥。
院中冷露拈花,忘忧醉人,云晚观察了许久,终是轻踱至他的身旁。
待细细看去,云晚心道:从前只听说过月下美人,如今才明白,萧神凤便是那个“月下美人”。
“萧肃清朗,温泽如玉。”云晚轻启齿唇念了出来。
倒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嗯……”萧神凤喃喃低语。
云晚心中咯噔一下,脸颊绯红。似是过了良久,方抬手碰了碰萧神凤的肩膀,轻声道:“你醉了。”
萧神凤似醉非醉,声音低沉道:“阿晚,我没醉。阿晚,唤我——神凤哥哥——好不好?”又似祈求般。
云晚心下一诧,怦怦跳个不停,片刻间,已在心底悄悄地练习,喊了十几遍:神凤哥哥…
她张着小嘴试图念出声来,却始终嗫嚅着不敢出声。
久久不得回应,萧神凤心情失落,语气略显哀求,又道:“阿晚,好不好?”
不知为何,云晚蓦地心痛,她不忍看到萧神凤这副哀伤的模样,可“神凤”二字实在是无法脱口而出,只唤道:“哥哥。”
语调些许的不自然。
萧神凤全然不在意云晚的扭捏,眉间舒展开来,眼角泛起藏不住的笑意。
某日,云晚见萧神凤陆陆续续地搬运着上等的松木木材,摇摇晃晃地,稍显吃力,便问道:“哥哥,这些松木用来做什么?”
萧神凤一身华贵的白金衣饰,搬运着高大粗壮的松木,声线稳稳道:“前些日子,阿晚不是说光秃秃的湖面一望无垠,好生无趣。这些日子,为夫构思了一副草图,欲在湖面之上建造一座千米长的九曲廊桥,由拱桥、廊亭、水榭构成,如何?”
萧神凤手中的动作不停,仍旧神采飞扬道:“待种满芙蓉,来年在雾溪山春赏百花,冬观雪;夏采莲荷,秋望月。岂不妙哉?”
云晚笑着拍手称赞道:“妙极!妙极!”接着故作皱眉,犹豫道:“只是...”
“只是什么?”萧神凤疑惑道。
云晚欢快地揶揄道:“只是哥哥为何不用法术建造廊桥,非要空空白费一身力气,你看,你都快搬不动了!”
“你!好你个阿晚,你竟敢笑话我。”
萧神凤假装气急道:“还不快来帮忙!”
继而道:“笨蛋阿晚,为夫亲手为你建造的廊桥才更有意义啊。”
云晚俏脸一红,心中欢愉至极,在萧神凤的身边,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被珍视的温暖。
她故作平静,拖着甜甜的尾音道:“哦~知道啦!”
连续搬了半月时光,终于把所需木材备齐。
临近傍晚,云晚没了力气,瘫坐在湖边,对着萧神凤摆手道:“哥哥,不搬了,不搬了,你还是挥一挥法术,直接把廊桥建成吧!”
云晚不舍萧神凤辛苦受累,故继续央求道:“哥哥,哥哥,快快施展法术吧,求求你啦!”
“好!”萧神凤爽快答应。
挨着云晚坐下来,喘着气说道:“累死为夫啦,既然阿晚求我,那为夫就给阿晚显露一手!”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云晚不曾问过萧神凤的身份背景,只知晓他是真的,非常的,有钱。
她曾问过他:“一个修仙之人怎地如此金贵奢华,极致爱财且花钱如流水。咱们修仙之人,不该是清心寡欲,艰苦朴素吗?”
怎料萧神凤如此回答:“阿晚,这你就不懂了吧,修仙也分富仙和贫仙啊,很明显,我是修富仙你是修贫仙,哈哈哈!”
云晚气的直跺脚,双手掐上萧神凤的胳膊就是一顿乱咬。
萧神凤跳着挣开,不怒反笑道:“怎地还咬起人来了!乖阿晚,叫两声来听听!”
“你先叫!”云晚反击道。
“我又没咬人,我为什么叫?”萧神凤得意道。
云晚脸红心跳,似是想到什么,语态娇嫣:“明明昨晚!你就在我肩头咬了一口!”
萧神凤心头一念,立刻不自然起来,轻咳两声掩饰,分辨道:“我,我那是逗你玩,不算咬人。”
忽节至月圆,小榭中,云晚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翻弄诗卷,意兴阑珊。
萧神凤申时离开,至戌时,仍未归来。
云晚心烦意乱间,恰又看卷中写到:“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等人间诗句,更添愁绪万千。
夜风起,凉意透骨,刚过子时,萧神凤回来了。
云晚三步并作两步冲入萧神凤的怀里,双臂环过,紧紧抱住他。
萧神凤温柔道:“阿晚,我身上冷。”
云晚小小的脑袋蹭了又蹭,声若细蚊:“哥哥,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萧神凤摸了摸云晚的头,温柔低沉道:“当然想阿晚,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云晚抬起头,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甜甜回应一声:“嗯!哥哥最好啦!”
翌日清晨,山谷中鸣蝉悦耳。
云晚微微睁开眼睛,便又沉沉睡去。
日上杆头,春宵梦醒。
云晚缓缓睁开双眼,不料对上萧神凤深情的眸子,小脸瞬间羞红,被子一扯,蒙头盖脸,娇羞道:“你……我……”
萧神凤撑着手,意味深长地看着蒙在被子里的云晚,并不言语。
云晚口齿不清道:“你!你要对我负责!”
萧神凤笑若春风:“好,对阿晚负责。”
云晚依旧不饶道:“不可以负我!”
萧神凤眼神落了半分,低沉道:“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定不负阿晚。”
云晚娇声:“哥哥,你会一直这般对我好吗?”
萧神凤沉音落下:“会的,阿晚。”
萧神凤:“阿晚,跟我回家,好不好?”
……
“咣当---”声起,一块玉珏掉落船板,惊醒了睡梦中的云晚。
日头已近西山。
她俯身轻轻捡起船板上的玉珏,无声落下泪来。
这是萧神凤在碧沉幻境中注入她身体里的东西——神司星珏。
上一世从《星术》古籍中破除封印,落入云晚之手。
季同尘闻声,从船的另一边走过来,见云晚正看着手中之物出神。
季同尘眼中已见愠色,但还是轻声问道:“阿姐又想起那人了。”
语气稍显不悦。
云晚回神,拭去眼角泪痕,有些气笑:“那人倒是阴魂不散!”
未免云晚太过伤怀,季同尘岔开话题,道:“阿姐,小五准备了莲子粥,我们去用些吧。”
云晚道:“好。”
流连人间百年,云晚因一时心有不忍,机缘巧合之下,竟为这大丰国开悟出五位修仙道者。
那时丰衍亲下御令,设下以季同尘为首席,携部下雁鸣、椿梧、墨羽、小五建立了直属帝王的“玄天道”。
停船靠岸,两人并排往后院深处漫步而行。
墨羽、小五已在竹亭等候。
穿过结界,后院别有洞天。
半山坡上种遍桂树,绿云丛丛,花期未至。
小道上,季同尘问道:“阿姐可知‘徽寒山庄’?”
云晚言道:“百年前我曾路过徽寒山庄,那时恰逢封山,是以无缘拜会。”
算算时间,再有一百年,徽寒山庄该入世了。
云晚思索着,前世只听闻此人隐忍腹黑,手段狠辣。为报血海深仇,不惜屠戮涉事的仙门百家,差点引起人界一场浩劫。
而她亦被有心之人栽赃陷害,牵涉其中。
云晚暗自发笑,她前世并未与其打过交道,反受其牵连。
如今变数横生,那个叫东方未白的人,竟是花了百余年的时光,精心布局。
季同尘又道:“前些日子,丰衍提起‘落天镜’,我已经让椿梧去了徽寒山庄,暂无消息传来。”
云晚道:“曾记得仙志载言:‘东方一脉世代修行医道,以术行善,功在万民。庄内弟子醉心药石,最是清心守拙。’一时竟不知真假。”
季同尘道:“阿姐,今时不同往日。‘落天镜’现世,将来必定引起九国纷乱。为护大丰子民,我必须提前布防。”
既承受了万人敬仰的供奉,必当以同等的代价作为馈赠。
云晚微微一叹,道:“同尘,你要护住的,何止是大丰的子民。”
季同尘却心思沉沉,欲言又止。
云晚发觉异样,便问道:“同尘,还有何事?”
季同尘看向云晚隆起的腹部,轻声道:“阿姐,雁鸣正在江南院商讨百年后的‘试仙大会’一事,他听到一些传闻。”
云晚疑惑道:“与我有关?”
季同尘转而担忧道:“是江南院和太白湖,他们即将联姻。”
云晚身型微微一顿,笑道:“这不是喜事吗?该准备准备厚礼。”
季同尘诧异万分,只觉得云晚是疯了: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她在乎的人和事了吗?
于是他气愤道:“是萧神凤和江洛卿的联姻!”
云晚仍旧微微笑道:“知道了。”
“阿姐你知道什么!萧神凤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真搞不懂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季同尘逐渐失去理智。
云晚只道:“同尘,等萧月满月后,再把她送回太白湖吧。”
说的是回。
季同尘听了后,更加火冒三丈:“云晚你!”
少有的直呼其名。
他只觉得云晚更疯了:“你好狠的心。”
云晚不理睬他,只淡淡道:“同尘,你去,我放心。”
季同尘负手离开,回道:“好好好!我去!”。
云晚又喊住他道:“同尘——”
季同尘转身,义愤填膺:“还有什么吩咐!”
云晚很久没有看到季同尘生气的样子,只呵呵笑道:“椿梧好久没有消息了,过段时间,我在徽寒山下开家茶馆,你看如何?”
季同尘深深一叹,他看向左手掌心的同心符咒,心知椿梧暂无生命危险,奈何寻不到他的任何踪迹,徽寒山又轻易进不得,此事困扰了他许久。
思忖片刻,季同尘回道:“好,我先让墨羽来安排。”
季同尘走后,云晚低头抚摸着腹部,喃喃念道:“既定的结局一定会改变的,对不对?”
夏日的荷香令人沉醉,云晚用了晚膳后便独自在山中散步。
季同尘则带着墨羽和小五回到前院,部署应对之策。
夜色沉静,墨羽假意伸了个懒腰,然后与身旁的小五对视一眼,正要说着什么,怎料季同尘低沉的声音传来:“想问什么,便问吧。”
得到季同尘的首肯,墨羽的一颗八卦之心瞬间被点燃,她拖着季同尘的手臂,摇晃道:“尘哥尘哥,跟我们说说呗,晚姐姐的心上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同尘哼了一声,道:“他?自然不及我的万分之一。我季同尘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狂放不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一个‘凡夫俗子’怎敌我?”
只见墨羽翻了翻白眼,怼道:“尘哥,我跟小五今早可是看了画像的,单论相貌,你们可不相上下!再说了,人家可是号称‘剑神’的,可不是你口中的‘凡、夫、俗、子’。”
小五在一旁纷纷点头,补充道:“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比你大。”
季同尘:“切!他欺负阿姐,那他就是凡夫俗子。”
——
桂花树下,美人榻上的毛毡在夜色里随意铺就着。
母子俩的身影在月色中渐行渐远。
萧闲异常兴奋:“母亲,我还有个妹妹!”
云晚:“说不定是姐姐呢?”
萧闲答非所问:“母亲,您也有个妹妹!”
云晚展颜一笑:“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