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浑浑噩噩许多年,本以为与这世上的悲喜已然无关了,这份杀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收拾完了地上的树枝,来到我面前,他高我一头,以一种俯视的高傲姿态看着我:“我曾为你卜过一卦,你的命格简直是天生的孤星,看你一脸的倒霉相,能活到现在恐怕不容易吧?”
我一时语塞。
“理应是多舛的气运,却还能安然活到现在,与天争命是枉然的,不如做了我的祭品,助我修行,还能造福于民,两全其美。”
荒诞的言论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却变得有了一丝可信,他眼里流淌着蛊惑的视线,我躲避他的目光不与之对视:“你想怎么做?”
远处的天蓝湛湛的,云一团一团地飘来飘去,有哗啦啦的流水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不急,等我做好了准备,再决定是火祭还是水祭。”
怎么会有这样的邪魔歪道,我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他追上揪住颈后衣领提起,偏生肚子又不知死活的叫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断断续续响起:“你还是跟着我吧,死之前也有几顿饱饭。”
我只好认命地放弃挣扎。
他让我跟着他,用一根布条绑着我的一只手,另一头绑着他的,我们在一片片艳丽的花丛中穿行。
“你在这里许多年了?”
“自然,原来这里几乎是没有路的,你看到的这些路全部都是我,还有那些傀儡踏出来的。”语气里颇以为荣。
从丛林之中出来已经到了下午,整座山谷的景色异常秀丽,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张扬地盛开着,各色的毒草,晶莹剔透的十分诱人。
大夙城楼下,常有不知派系的术士,会将这样的草丢进乞丐的破碗里,不知情的乞丐吃下没多久,便抽搐着丧命。
倔驴说,这世上最坏的是人心。
倔驴是同我一起讨饭的乞丐,年初的时候染瘟病死了,张灯结彩的日子里叫人拉去了乱葬岗,那天破天荒的有人施舍给我一枚银锭子,我当时想,如果早一点或许还能救倔驴一命。
我把那银锭给了一个小乞儿,他生怕我反悔,撒开脚丫子跑得不知去向,也是那一天,我离开了夙国边境,想着去到哪儿便算哪儿。
“前面就到了。”男人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难怪先前听到水声,有一条水脉从外围山上延伸下来,哗啦哗啦绸缎一般的流淌,清澈见底。
那人扯了两下连着我的布条,发觉我不走了,于是停下来看着我:“又怎么了?”
我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水也是有毒的?”
他的脸上渐渐浮现不耐烦的表情,过来一把把我抱起来,眼前一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他是把我扛起来了,我在他肩膀上被颠的险些晕过去。
“子墨哥哥!”一个女孩子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回来了。”
这地方居然还有别人!我做无用功地挣扎了两下。
“呀子墨哥哥,你衣裳怎么破成这样子,莫非又遇上了魔兽……这是背了个什么东西?”
我明白过来我先前是个宝贝,现在是个东西。
叫子墨的男人扛着我又走了一会儿,进了一间屋子才把我放下来在椅子上,趁着他给我解开布条的空隙我看向那个女孩。
入眼一双乌黑的眸子,微微圆润的肉脸,皮肤白皙,着了件桃红色的里衫,外头罩着藕色的襦袄,原来并非凡人,是个还未成年的猫妖。
“落落,把你今日去集市买的点心拿来。”他对女孩说。
“是。”小猫妖于是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端了拿精致的木制碟子装着的点心。
“你吃吧。”他对我说,在旁边坐下来。
我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把桌子上有的食物尽数拿来大快朵颐,中途看茶水离得远,不自觉地看向他,目光交汇一刹那,他随即把茶壶推了过来,我也毫不客气提起来直饮。
“真是个粗俗的女人。”落落在一旁小声嘀咕。
我并不太想解释已经饿了五日了,此间还曾饿晕过去一次。
“落落,这几日饭桌上就再添一副碗筷罢,去把那间堆柴火的屋子收拾出来。”他吩咐着。
“是。”
看着小猫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忍不住看向他。
“这几日住在这里,不要总想着逃跑,若是让魔兽吃了,可是谁也救不了你。”他自顾自地说。
他并不知道我其实不害怕那些魔兽,我此刻另有所思——
“你姓什么?”
……
“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
“我姓萧,”又补上一句,“萧闲隐洞天的萧。”
萧子墨,一个步入修道初期的道士,身边却带了只叫落落的猫妖,有些不可思议。
一边是毒花谷吃人的魔兽,一边是人祭,既然难逃一死,不如听之任之,反正……总还是会复活的。
【无穷•无尽】
收拾出来的柴房不算整洁,但是总算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晚上我去离屋子不远的小河边难得洗了个澡,月光淡淡的,我将一捧捧水洒在身上,梳理着打结的头发,这一夜没有守城将士在城楼上吆喝的声音,也没有一门之隔夜市的喧闹,只有湍湍流水,窸窣虫鸣。
突然想起来,那时天帝说过的话,他说,若是不能寻回荼朦在这世间的残片,就永远不能进入轮回。
九百年来,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老去死去,看着改朝换代天下兴亡,大夙从泱泱大国变成如今衰败的模样,无休止的战乱把为数不多的美好摧毁。
而我维持着这样的音容样貌,不能长时间的在一个地方停留,只能浮萍一样到处流浪。
至于荼朦的碎片,至今没有遇到,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即使是遇上,我恐怕也并不想与之交集。
躺在十年不曾安歇过的床榻上,身下是软和的褥子,久久不能眠,直到后半夜,有一阵幻梦一样的丝竹声悠悠回荡,终于沉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