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上上下下都听说小姐扛了个伤患回来,据说全身被炸的黢黑,看不出模样,大约能分辨是个男人。
寨子很大,足足占了整个山头,为数不多的妇人围成一圈,有的手里握了一把瓜子,往一旁嬉皮笑脸的褐色皮毛短衫男人身上砸过去,嘴里不依不饶的:“你看啥,快说说,这楼上住的是小姐带回了的那个男人吧?”
“那是男人?你瞎呀,看不见是黑皮脆烤乳猪?”阿风被她砸的一头蒙,一听是打听小姐带回来的人,立马不乐意:“再说,小姐指不定心里记挂着谁呢,她是带男人回来的人?”
“呦呦呦!”妇人歪嘴一笑,故意酸他,“你瞧瞧你,多大岁数了,还惦记小姐呢?记挂着谁也不能是你啊?”
阿风瞥着她,束起了小拇指,上下打量她一眼,昂首阔步走上楼梯。
“开门,我看看这只黑皮猪死活,这三四天了,不吃不喝,动静都没有。要我看早死了!”最后这一句声吆喝的高,像是故意说给楼下听的。
“回风爷!”看门的人低头哈腰,“小的看还是有口气。”
阿风狐疑地盯着他们俩看,凑过去低声说道:“不是叫你们不给吃食的嘛?怎的还有口气?”
底下人为难道:“这......我俩可是遵从了您的吩咐,可架不住小姐日日前来照料......”
“什么!?小姐......”阿风倏地心里一堵,紧咬牙关不由分说地推门而入,他心想,要疯啊这是!小姐怎的对这烤猪如此上心?
他虚掩上门,猫腰探过去,见那“烤猪”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间或胸廓微微起伏。
他环瞭四周,这个房间陈设很简单,但却很华丽。床是圆形的,靠壁围了一圈固定的长椅。长椅上,墙上,天花板上,都铺钉着富丽堂皇的兽皮,摸上去柔软舒适;其中有鬃毛蓬松的狮子皮,条纹斑斓老虎皮,散布着美丽花点的豹皮,雪白的狐皮;这些兽皮都一张叠一张地铺得厚厚的,寨子外面看着老旧,屋里的陈设却都是顶奢侈的。
连这间二楼里最偏僻的客房也不例外。
阿风不耐烦地吧拉开他身上虚掩着的被子,那瘦弱不成样子的身躯一丝不挂地暴露在视线里,任他一个男人都看的倒吸一口气,这是受了多重的伤,精瘦的身躯上满目疮痍,处处坑坑洼洼。
怕是救,也活不成了!
“哎!”阿风叹一口气,又把被子盖好,“瞧你活不久,对你好点,黄泉路上莫回头,我家小姐人好,你可干净利落的死,别招惹她。”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沈阿白拍门而入,双手叉腰,一脚踩在虎皮长椅上,“这家伙我捡回来的,我不准他死,他就死不了!”
“小姐,都这样了还咋活?”阿风一脸酸像,“这黑里八球的有啥啊?”
“关你屁事!滚!”沈阿白懒得跟他废话,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从小玩到大,最近突然感觉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烦人!
阿风空张了许久嘴,也没说出个啥名堂,灰溜溜地撇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退到一旁。头朝天仰着,一副无所谓的鬼样子。
沈阿白“嘶!”了一声,踏步走上前,看着床榻上的黑人,抵着下巴开始思索,难道是需要什么神术?这眼看着不行了啊!
她两指一伸,在空中胡乱绕了几个八字,配合着略显鬼畜的姿势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起!”
屋外阿雷听着动静探了颗脑袋,被眼前所见吓得不轻,慌忙捂住也要来看的阿火的眼睛,急道:“没眼看,没眼看,这丫头抽筋了!”
“啊,米吖米吖轰,月老牵红线,嫦娥奔月亮,啊,起!”
阿风:“有病啊!搁哪抽抽啥?让霸爷看见了不得削死我哥几个啊!姑奶奶!您是我奶奶呦!”
沈阿白站直,回过身来,双手叉腰撑起腰板来嘟囔一嘴:“我试试我有没有法力......”
“你有法力?你有法力那巴掌大的猪仔儿都能上树了!”阿风索性靠在墙上,歪着脖子嘲讽她。
“你闭嘴,就你长了嘴是吧?”沈阿白转身气呼呼地说道。这可咋整......
正当她愁恼之际,身后的床榻逐渐有了动静,吱呀一声过后,沈阿白慌忙回身去看,见那黑湫湫的家伙还真就直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真起来了!”阿风眼珠蹬的老大,生怕自己是出现幻觉。
沈阿白面对此情此景吞了口唾沫,撒开腿就往外跑,嘴里喊着:“我天哪,吓我一跳......”没跑几步又定住,心想不对啊,她恍然看看自己的双手,这是我沈阿白神力啊!
她整了整仪态,抹了抹衣角,重新踏了进去,咳了一声以定心神,“大胆,你是何人?本仙姑......召唤你醒来......别挤我,滚一边去!”沈阿白被身后的四人挤得往前一挪,下意识推搡一把。
就是这一瞬间,那人声音嘶哑:“成王败寇已是定局,为何滥杀!......公主......”
他只勉勉强强吐了几个字,便像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被灼伤根本睁不开,横竖乱摸一通,身体僵直地栽倒在床下。
“他说啥?”阿风脸上的五官拧作一团。
“你管他说啥,人都摔了!”沈阿白慌忙上去搀扶,蹲下身子扶着那细弱如竹竿的小臂,试探地问:“你......你没事吧?”
见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肤色白的煞人,张着嘴却没发出任何实质性的声音,那沉闷的音调仿佛是从肿胀的喉骨里硬挤出来的,蹩脚又生涩。
他抓住沈阿白,瞪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个什么东西,瞪着瞪着,浑身直挺挺地抽搐不止,转眼之间又意识全无。
“呀哈!这是咋啦?被雷霆电击了?”阿风一旁又是好奇又是惊喜,讪笑着。
“莫阿风,你是不是有病,说什么风凉话,还不过来搭把手?”
神女山雾色渐浓,张洵一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桃木剑堆里再次醒来,鼻腔里弥漫着浓厚的烟味儿,周围都是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怪物!
什么东西!?
沈阿白带着大过她脸一倍的山神面具,露着血红的獠牙,腰间系了一圈神女草,枯黄干瘪,长及裙尾。双手举着涂满特殊涂料的火把,与同样装扮怪异的风火雷电四人一同跳着怪异的舞蹈。
沈阿白:“互黑哑谜喇叭歘!”
阿风:“嘟噜哑谜虎牙!”
......
阿雷笨拙地跟着步子,“小姐,你喊的啥啊?”
阿风杵他一锤,“随便喊,霸爷祭祀山神的时候没看过?你问她喊的啥,你以为她自己知道啊?”
沈阿白一头黑线,“胡米哑巴嘿咻呀!”继续努力装,毕竟是她提出为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驱魔的,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张洵一一脸茫然,环顾四周,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像着魔一样围着他跳舞,这是要......吃人?
他动了动,许是实在没有力气,勉强坐起来,手伸出去摸索自己的剑。
阿风很快察觉到了异样,默默看着,退后抄起一颗巴掌大的石头,瞄准张洵一,发出尖细刺耳的声音,“呀!我打!”。
张洵一只觉耳后一痛,随即又失去了知觉,穆然倒地。
“啊!”沈阿白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风手里的石头,“你有病啊,他醒了干嘛砸他?”
“驱魔!”阿风有理有据,“他动弹咱们怎么驱魔,这下老实了!哈!”
沈阿白一记旋风三连踢,阿风巧妙左右避躲,毫发无损,末了哼唧一句:“我!阿风,风一般的男子!哈哈!”
“你看你脚下!”沈阿白歪嘴一笑,盯着阿风脚下不偏不倚踩住的那坨牛粪,拱鼻皱眉干哕一声。
其余三人皆是一脸嫌弃,异口同声:“哕!”
“你们......”阿风嘴角抽搐,待在原地愣住,胃里翻江倒海找不到出处。
翌日清晨,天边翻起鱼肚白,张洵一躺在柔软的毛皮大床上,只觉眼前是一片久违的刺眼白光,过会儿白光纷乱的交杂着人影晃动,他缓缓睁眼,被几颗放大的人头专注地盯着,也是他这辈子都罕有的经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就连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索性他平日里就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这样的场景才不至于太过难堪。
“兄弟?哪人啊?方圆百里,没见过啊!”阿风嘴里像是嚼了什么东西,话说出来含糊不清。
“你闭嘴!”沈阿白蔑视,对着张洵一却是好声好气,“大哥,你怎么伤成这样的?”
张洵一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示意他们离他远一点。
他如今除了胸口的黑鳞尚未褪去,基本恢复了冷俊的模样和白皙的皮肤。
沈阿白看他半天不说话,疑惑道:“大哥?你是不是哑巴?”
张洵一索性顺着她点头。
“啊!你会写字吗?”
又是一个点头回应。
“拉倒吧!人家会写你也不一定认识啊!”阿风虽然被沈阿白打的右脸肿胀,却还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你,想,死!”沈阿白回身就是一踢,“阿雷?拿根笔,我要问话!”
阿雷随即笔墨伺候,面对此景只得腼腆一笑。
张洵一微一抬手,将破褶的衣料卷起,却迟迟未执笔题字,倒是叫沈阿白发现了他袖口绣的那两个字-相思。
“这是个什么图案?好漂亮!”沈阿白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袖口。
“昂,我认识!”阿火是几人中唯一识得几个大字的,“相思!”
“相思,还挺好听!”
张洵一沉思片刻,挥笔写下“可赠予恩公!”
“啥字?”沈阿白一脸懵懂。
“他好像说,你喜欢,这两字送你!”
“啊?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欢沈阿白这个名字,以后我就叫沈相思。”
沈阿白对这些正新鲜着,心情大好,着急忙慌的就要给她救回来的人准备吃食,便弃了众人下了楼。
留在原地的阿风还在细细琢磨,“不对啊,沈相思,沈想死......多不吉利?”
“你瞅瞅你那颗脑袋,跟个大马猴似的,小姐喜欢就得了呗!你管她干嘛!”阿电拍着圆滚滚地肚皮调侃道。
“你才马猴!你瞅瞅你那猪头,真应该给你上个箍,就叫猪头箍!”
“嘿!呸!给你戴个箍,你这样的就是猴头箍!”
“哈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