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的崇拜他,他的为人,学识,风度,每一样,世间无人可超越。
那是仙魔大战后的三百年,也是白泽听道的第二百个年头,那天她去找他玩,落英树下,芬花满地,淡紫色的花瓣飘落下来,槐仓侧身躺在树下,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了一片花瓣,白泽觉得甚是美丽,便蹑手蹑脚一点点靠近,伸手想要将他脸上的花瓣取下来,指尖刚要触及他的脸,手腕却被一股力道强制定住,她想靠近却不能前进分毫,只得乖乖放下了手,“师叔!你睡着了?”她轻轻地喊。槐仓没有回应,白泽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没有旁人,刚刚那股力道,除了他还能是谁?他,不想让她碰罢了!
她失落地低下头,羞红了脸,说是羞,也有愧,更有难堪。她就跪在落英树下,那样垂着头,静静地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不走,是心里还有期待,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她心里期待着他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很久,花瓣洒满他半边侧脸,她兴致索然,自知无趣,便站起身,可是她又回头,施法变了一张毯子,蹑手蹑脚地给他盖上,师叔仙魔大战身受重伤,体内寒淤未清,不能受风太久!这她是知道的。再过一个时辰,白泽又放心不下回去看他,只见落英缤纷,槐仓睡觉的地方,只剩下那一条毯子,她用手触了触,已经没了余温,连他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她是什么时候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的?不记得,荷花池边,天书院中,木书案旁,只记得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也是仙魔大战的三百年,天帝偶然得知大战余孽魔兽鹿猕的行踪,派遣白泽下界追查,此去凶险,她临行之前,做了此生最大胆最荒唐的事。
约见槐仓的那一天,也是她在天上的最后一天!
“或许,师叔,有没有那么一瞬间.......”
“没有!”槐苍背过身去,头压低,眸色一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回去罢,所动,皆是罔念!”
“罔念....”白泽轻轻喃道:“你骗人,你骗旁人,也骗你自己,你敢说,你敢不敢说,你从来都没有动过这所谓的罔念!”
“没有!”他毅然决然。
“你胡说!”白泽喊着:“我们,一起欣赏山岳美景,一起走过暮色沉沉....我们明明相爱.....”
“住口!”槐苍喝道,他垂眸,怒气氤氲在颤抖地话语里,“你叫我一声师叔,我便生生世世是你的师叔。”
白泽此刻心猛的抖了一下,她退后半步,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溢出,然而就如同她此刻的情绪一般,再也抑制不住了,“我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我不明白,我有什么错,我想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我何错之有?”
“爱?”槐苍重复道:“你懂什么爱?你理解了爱?天下苍生,苦苦受难不得解脱,神仙本就肩负大任,纠结于儿女小情,算什么爱?何况礼法在上,又谈何爱!”
“你骗人!我不信,你爱天下苍生,不可能唯独不爱我!”
“逆徒,若是冥顽不灵,便早日自行了断罢,天地间不需要你这样的神仙,也耗不起你这样的神仙!”说罢他便作势要走。
“师叔......”白泽只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她幻化出一把匕首,看着匕首上自己一半的脸和他的背影,“师叔要我死,白泽从命,只是死不悔改!”
寒光照在她脸上,匕首直冲心脏,然而那预料中的一记疼痛并没有袭来,白泽睁眼,看见她手中的匕首正被死死的攥在槐苍的手心里,鲜血顺着匕首尖一颗颗的滑落,风轻轻吹过她的耳畔,她泪眼婆娑,看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庞,灿然一笑,“槐苍,你明不明白,你我之间就是一场赌!现在我赢了,对不对?”她另一手抚上他攥着匕首的手,轻轻灌输着使伤口愈合的法术。然后把他的手拿开,谁知槐苍顺势抓住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
“啊!”白泽惊呼,“槐苍”
“师侄!你记住,为师修的是无情道,只管苍生,从不爱一人!徒弟不教,师之过,我该罚,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许是疼的,槐苍红了眼眶,眼角竟破天荒滴下一颗泪。
修的无情道,落得有情泪,心怀苍生,从不敢念一人,“师叔。”白泽旋即跪地,“白泽受教!”她叩拜,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看那无量神佛一般的存在。
或许,他早就走远了。
“白泽?”江洋把她从回忆里带出来。
白泽失神地呆住,恍惚中仿佛是那场大战的场景,身临其境一样。
同样在那一年,她追踪到了鹿猕的踪迹,一路追到关林山,打斗中鹿猕引来四方恶灵,她中了圈套,危急关头,槐仓救了她。
“师叔!你不要过去!”
他瞪着她,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大概是觉得她不成器,叹了口气,便走进了黑雾之中,直到黑色吞没了他。她再也没见过他。
那场战役,槐苍身死,魂归天师石,而鹿猕捡了一条命,逃到了雾山,等雾山神女夭夭找到它的时候,已经过了数百年。她得到消息,追踪到这里。
白泽恍惚间又瞥见江洋腰间的泥塑,她似笑非笑:“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它,让它代替你成人也好!”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白泽低头喃喃自语,她又看向江洋:“让他,代替你成人!”
槐苍曾说过,有机会,一定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白泽!”江洋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皱眉道:“你有毛病吧?”
“你知道.......”白泽突然严肃,“你从哪里来吗?”
“我?”江洋突然僵住,“书灵当然是吸收书卷灵气,天地为精,日月为华,诞生于天地,哪有什么从何而来?”
白泽突然笑了,她又恢复了一点神采,才开口道:“逗你的!”
江洋心里奔腾而过无数疑问,为什么白泽看他的时候,总是泪眼汪汪,深情款款,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该去找沈天霸了!你多保重。”说罢,白泽不见了身影。
“小家伙,你饿不饿?”九岁的昭哥儿望着笼子里关的毛茸茸的沈相思,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沈相思馋的胃疼,留着哈喇子“我是你姐姐”沈相思大喊,然而在昭哥儿眼里只化作一只困兽之斗,他眼里的同情愈发泛滥,嗫嚅道:“好可怜的小家伙,我放你走,你快跑远一点哦!”
“果然是姐姐亲手带大的,姐姐没白疼你!”她刚刚回到院子里便被抓住了,还是阿风亲手抓住的。
沈相思感动地呜呜直哭,嘴里不忘多啃几口鸡腿,眼巴巴等着昭哥儿的小胖手打开生了锈的铁笼,想她沈相思风光无限,如今也落得个被人关住的下场,好不唏嘘!
“昭哥儿!你先出去玩儿”大片暗色的阴影开始笼罩在她和昭哥儿的周围,昭哥儿吓得一个激灵,默不作声地起身看向来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舅舅,我......”他半天也没找出理由,吭吭唧唧地不肯走。
“出去!”沈天霸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昭哥儿吓得目中含泪,跑了出去。
倒是沈相思并不怕他,用牙咬着牢笼,用躯体猛烈地撞击着牢笼。“沈天霸,你疯了,你彻底疯了,我看到了,我在就在遗骸残留的幻想里看到了一切,你这个魔鬼!”
“哈哈哈哈!”沈天霸阴森森地笑。
“白泽!法力怎么变得这么弱,我不一样,数百年来,我每一天都在奋发图强,我在等着你的死期!”
“你!”沈相思呆住:“你怎么听得懂兽语?”
沈天霸露出了阴邪的笑容,他口角逐渐冒出黑乎乎的獠牙,“白泽,你还看不懂吗?沈天霸就是我,我就是沈天霸,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沈天霸就把灵魂出卖给我!”
“鹿猕?”沈相思惊呼!她终于反应过来,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她脑海。“你是鹿猕?”
“白泽,我很好奇,那天,你为什么是沈丫头的模样?”
沈相思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在后面的铁笼边,哐当一声响,吓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霸呢?我阿霸呢?”她喊道。
“你阿霸?”沈天霸疑惑。
“不!”沈相思迟疑片刻,不能说,不能让他们发现她不是白泽,她憋屈到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内心的烦闷无法排泄,加上对于沈天霸的恨意,她的胸膛不断起伏,扯着嗓子大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杀人,你为什么杀人?”
“白泽!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当年仙魔大战,本座杀了多少人!”沈天霸的半张脸突然生出灰色的皮囊,兽面獠牙,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魔幻,像是被沙石卡住了嗓子,既阴柔又古怪。
“你到底是鹿猕还是阿......沈天霸?”
“我当然是沈天霸!”另外半张脸用沈天霸惯用的语气开口道。
“你们!”沈相思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一半!”
“白泽,我们斗了这么久,耗损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连你师叔都死在我手里,你居然还不放弃,追了我那么多年,现在,也该了结了吧?”
“你!”沈相思恨得咬牙切齿,又想起儿时沈天霸对她的万般纵容,心里似蚂蚁啃咬一般难受,“你们什么时候结合起来的?”
“什么时候,那个神女死之前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