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细想来,白月秋只见过沈惊雪三面,她却好像在他生命里待了十年,像阿绝一样的十年。
他们的第二面是在热闹的街市中,他方自一间果脯铺子里转出来,立在柜台处结账,望出店外停了一顶轿子,上次那个叫小立的婢女掀开帘子,沈惊雪自轿中正探出头来,抬起眸来正望向店中,冬日里的阳光不刺眼,暖暖地落在她额前细碎的鬓发上,融融暖意。白月秋的心又漏了半拍,他想,自己一会儿该去找家医馆瞧瞧了,一定是生了什么病。
愣神间沈惊雪已入了店中来,径自向干果那处走,掌柜的忙上前,面上殷勤,口中招呼道:“沈小姐,您来了,您近来忙着婚礼的事吧,怎的还亲自来了,您若是想吃了,吩咐一声我给您送到府上去。”
沈惊雪微微笑了笑,没答话。小立答道:“我们姑娘喜欢吃您家的干果,出来逛逛便顺带来买了。”
白月秋愣在原地,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后面掌柜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挑好后由小立去结账,沈惊雪出了店上了轿。掌柜的接待完她们。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白月秋竟还立在一旁,神情呆滞,于是开口试探性地问:“客官,您,可是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白月秋回过神来,“啊,老板,方才,那位小姐您认识?”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您是外地来的吧,那是咱们知府家的小姐,年末刚许了人家。”
“许了人家......”白月秋讷讷得重复了一遍,掌柜的却好似打开了话匣,“是啊,听说是什么风雪剑庄的公子,谁也没想到,这沈小姐竟会要嫁给这么个江湖子弟!不过我听说,这风雪剑庄的公子虽是江湖人,却也是一身风姿俊朗,而且说是他们剑庄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呐!”
白月秋脑子嗡嗡的,风雪剑庄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他在说谁......不顾掌柜的询问的声音“哎,客官?您没事吧?客官......”,白月秋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店铺,又是如何回了客栈,只觉得这太阳怎么好像是冷的,照得人心里直发凉。
白月秋在客栈内整整待了三天,什么也没做,就坐在窗前思索着,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坐着,他最终决定出门去,去见见沈惊雪,见她做什么呢?要与她说些什么呢?他不知。但他还是想去见见,那双新雪一般的眼。
于是在夜间他出发了,朝着城南的方向,沈家的宅子就在那儿。一路上他没有想自己该如何见她,而是在想要与她说些什么,或者只是远远地见上一眼,再看一眼,自己明日便离开吧。风雪剑庄自己此生也不会再踏足,他们恐怕此生不会再见,那这最后一眼,他要用怎样的心力来记住那双眼呢?
白月秋不知道的是,这的确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此见面,带着鲜血的永诀。
刚转过还差三条街口之处,白月秋便见到不远处夜空中有亮眼的火光,浓浓的烟雾升腾融入黑夜,白月秋心里忽地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加快脚程朝沈家而去,越近越确定着火的宅子正是沈家,到最后像不要命一般狂奔起来,他冲入沈宅......他生平未见过这样大的火,这么多尸体,他们也许不久前还生动鲜活着,有说有笑,嬉笑怒骂,血腥味,烧焦的味道,空气里满是罪恶。
白月秋踉踉跄跄在宅子里飞快跑着,大声叫着“沈小姐!”,脚下不时踢到一具尸体,鞋子已沾满血迹。终于在后院靠近后门的地方发现了她,她穿着鲜艳的红衣,像周围的鲜血。也许她正在试出嫁时穿的嫁衣,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破了她略带羞涩的笑颜,在不明情况的慌乱中由丫鬟带着打算从后门逃离,却被赶上的凶手毫不留情地杀掉。
白月秋抱着她,“沈小姐,沈小姐......”
怀里的人忽然咳了咳,白月秋大喜,沈惊雪微微抬了抬眼,只觉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却也来不及想是在何处曾见过,“咳咳、”随着她动作,伤口处涌出血来。“沈小姐,没事的,我、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啊......”
沈惊雪动了动手拉了拉他,费力将手上的镯子摘下,又自腰间摘下一枚玉佩,“咳咳、公子,可、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帮我把这枚玉佩交给风雪剑庄的少公子,告诉他要小心......还有,我,我原谅他了......”白月秋握住镯子,“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他离开风雪剑庄时没有哭,现在却觉得脸上有些热辣辣的滚烫。
沈惊雪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他,来不及想他的眸中为何含着这样浓的哀痛,为何为自己的死这样难过,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那个白衣少年轻轻吹着她手上的伤,他说:“不疼,不疼......很快就不疼了。”
“阿秋哥哥,我疼......”
白月秋愣住了,阿秋哥哥......白月秋缓缓看向手中的玉佩,整个人好似被击中一般,思绪飘散。
五年前,他随父母出剑庄,在回庄途中遇敌家袭击与剑庄的人走散,后来却遇上一位小女孩,受了伤在树下哭泣,衣着华贵,想必也是哪家的小姐与家人走散了。白月秋想起自己在剑庄的弟弟来,于是耐了心去哄小女孩,小女孩从最初的戒备变为依赖,后来小女孩的家人终于找来,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回家,小女孩依依不舍,走出两步又跑回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问他,“阿秋哥哥,我们还能再见吗?”那双眼现在紧紧闭上了,睫间蕴着一滴泪,落不下来,再也睁不开了。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告诉她,“有缘会再见的。可不要再哭鼻子了哦。”正说着剑庄的人也寻了来,“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走吧。”他来不及挥一挥手便随来人离去,不知道那个哭鼻子的小女孩捏着玉佩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也不知道沈惊雪之后托人打听辨出玉佩上风雪剑庄的纹样,再想起当时听人唤他公子,推想他风雪剑庄少公子的身份,于是,时常关注着他的动向,打探与他有关的消息,记得他爱吃醋鱼,知道他十岁时便学会了风雪剑第一式,知道他是风雪剑庄百年难遇的天才,她就在往后的闺阁岁月里记着他的点点滴滴,一记便记在了心上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