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清秋的黄昏,在人间,风铃桥上。
那天她正好揽了一篮刚烧好的蓝瓷,准备拿到芃城叫卖。汎城产蓝瓷,芃城擅青瓷。故汎城的百姓多好蓝瓷,而竼城的百姓多好青瓷。她在汎城待了这么久,发现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涨财的好机会。便蹑手蹑脚地低价从商老板那贱价买了一大批的蓝瓷,囤了好半些在家中,傍晚色暗不易被察觉,她便揽了一篮子,装作衣料。偷偷向芃城走去。
芃城和汎城相隔不远,只要过一座风铃桥,桥很长,很高,在桥的石柱上,挂满了青色的风铃,桥下,是汩汩地江水涌动。
芃城和汎城本是一座城,因着百余年前城主内讧,引起战乱,两方的主帅便是城主与他的兄弟,因想避免骨肉相残的悲剧,遂将此城一分为二,各地为王。中间隔一道江,穿一道桥。
这百余年间,倒也乐得安宁。但从此立下一条规矩:百姓从此天各一边,比方若你根在汎城,落脚在芃城,此生也不得与骨肉同衾同葬,违背便是身死之过。因此,两岸的百姓牵挂家中至亲,便在桥上系了风铃,以表深思之情。这桥,也就因此得了名。
她一向不喜这桥,风铃被风吹起,声音空灵凄苦,惹人落泪。趁着余晖她想雇辆马车绕城,这样还顺便可以看到城外的藤萝花海,听闻入夜时分,会引来一种色泽诡艳的蝴蝶,还可以采好些花蜜带回去。
不过是多走些路,无妨无妨,反正也不是自己走路。
这日天气还算朗晴,游人如织,她快步向前走去。可惜天有风云,当她走到风铃桥下,竟怔怔地漫上袭袭凉气,不禁裹紧了罗布裙,瞬间,小雨淋漓而至,江面上,朦朦胧胧,霜雾缭绕迷离,不一会儿,就看不清隔岸来人了。
只消片刻功夫,行人便都不见了踪影,马车亦杳然。空旷的街巷上,只听雨帘缓缓垂落,氤氲着清凉与澄净。
“看来,今日我非上这桥不得了。”少女愤恨地喃喃,不情愿地摸索着上了桥。
雨帘密密地斜织着,淋漓成雨幕,在柔和的浅夜里百转千回,黛蓝色的天宇上,一弧清浅的月光隐隐散着光。雨水落在她如瀑的发丝上,落在她单薄的青罗裙上,浸湿了篮子里青布下的蓝瓷上。
风刮在风铃上,凄清哀艾,如同亘古的梵音。
她有些害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也握紧了手中的篮子,习用的术法太过嚣张,她不想也不愿加诸在这些凡体肉胎的人身上。
愈想走的便愈快,愈快愈来不及想。她不想伤害他人,可断断也不愿自己受了伤害。
“若是生有不测篮子中还有短刀,以这短刀也太可伤的重人了。”她找了短刀握在手里,发出寒凉且温暖的气息。
忽然间,她隐隐觉得碰到了人,摔了一跤,雾气太重看不清来人的面容。篮子脱了手,顷刻间,她听见它们碎了一地。
罗裙被大雨浸了个净透,恼怒充斥,她急急摸索那把刀,抓到了便要直直刺入胸膛。
“断人财路等于毁人名数,你…”
顷刻间,短刀再次脱手,雾气不知何时早已消散,而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他撑伞,立在她面前。身后,是碎了一地的蓝瓷片。
饮了些酒,才觉得他在眼前,江色与夜色,皆沉沉地黯褪了。
而她只晓得,这样的人,人间是生不出来的。
眼是月落目,而发是夜的瀑。眉是洇不开的温柔,带一点微醺的醉意与撩人的恹意,一个人,愈发的,是一幅画了。
修长的颈上,是一块木舟的小案。
月华倾泻,落在他的蓝衣上,她却好像饮了一壶酒,悠悠地醉了下去。
天地俱静,唯有雨滴落在风铃上,发出几声轻响。
她微微抬头,正对上那一双弱水修瞳,带着三分浅笑。
只一眼,别经年。
他拱手,“小生阿棹,不才冲撞姑娘。”
思绪溯回,她连忙行了回礼“小女子阑珊,有幸得遇公子。”
起身,相视而笑。他递了伞予她,她木讷地接过撑开。
半晌无音,她半嗔怪地对他说道
“公子碎了这一地的蓝瓷,可要悉数赔与我?”
话音掉落,顷刻便被江涛湮没。汩汩的江水中,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
“定当悉数奉还,只是不知,姑娘要怎样个赔法?”
如昆山玉碎,他看着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小姑娘,眼底,是兜收不住的笑意。
“那公子,可愿,可愿…”
“什么”
“可愿与我一道回去,计量清楚?”
“若姑娘不嫌叨扰,自话当然。”
他解下蓝衣披与她肩,“小心,不要受了风寒。”
雨夜萧瑟,油纸伞下,一对璧人,缓缓归去
身后,蓝瓷遇雨,一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