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山中委实跋涉了几日,期间种种逸事趣闻不消多说。却也有不少艰难险阻之事。遇见了几个山灵精怪,旁的倒罢,最值得一记的就是见证了一只修炼精元未满的蛇精小仙与一只入了仙气的松鼠坎坷绝伦终修为正果的师徒恋了。(见副章)
一月光景之后,终于在重峦叠嶂之间隐隐约约看见一方酒旗,龙飞凤舞得写着两个大字“酒阑”,我松松地舒了口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历了这许多天的磨砺之后,我站在山巅不禁生发出一种自豪感。许是奔波了这些时日,我面上精神早已不比从前,这些天游曳于崇山峻岭间,荒无人烟,只得一些野果蘑菇果腹,腹内早已空空如也,咚咚的向我吹响了抗议的号角。虽说我是神仙,但也只是个“半路出家”的仙地护仙。因着在白界仙气稀薄,必要靠进食补充体能。加之我素来有这个馋嘴的毛病,现下已然是馋了好几天了。
身心俱疲,我自己是不愿费步多事的,于是,我将极尽谄媚的眼神转向了身旁的少年。
阿棹虽不言语,面上精神却也是不肖从前,连那双好看的眸子也敛了不少光华。虽说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他跑腿,但我也是真的累且饿。于是只能有气无力的对阿棹说:
“我们一会儿啊施法上去,此处凡人稀少,怕是无事,只是折腾这些时日,脾胃着实空落落了些,你应该也饿了。酒阑山下是方安逸的小村落,阿棹啊,你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美食荤味,之后,带上来些。”
我没皮没脸的吐了吐舌头,递给阿棹一袋变出的银子,虽是委婉表达却也淡出些命令的语气,无论如何,我可救了你的命,救命之恩你总要报我的。
阿棹无奈地看了看我不争气的样子,无奈地撇了撇嘴,便拖着疲惫不已的身躯一声不响地飞身下山了。
无奈,虽说酒阑里也有不少好吃的,但是酒阑的老杜曲什么都好,就是素来不喜肉食,想打牙祭自然要自食其力了。这厢我满足得笑了笑,腾跃而起。身下,是一片灼灼万花色。
遥望酒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野酒寨,虽筑于群山之上,凡胎肉体却也是看不出什么有别之处的,因此处仙气缭绕氤氲,一坛坛老酒置于各色草木之中,就算盖着厚厚的帷布,我也能闻到那旖旎袭人的笼笼酒香。而酒坛的上方,正是一片片一簇簇峥峥苒苒得桃杏风色。
酒香迷人,我飞的再快了些。很快不仅看到桃林涟涟万里,更是看见了杏坛中央须发尽白缓缓搅动硕大的木质汤匙的神仙老者。
老杜曲一如从前,鹤发童颜,虽然穿着村野乡夫的寻常衣服,却不见些许褴褛粗俗,正在神采奕奕地搅弄着世间风云。
虽说已来过此处数十回,但还是要忍不住赞叹:“这真真是个闲云野鹤的神仙去处!”
杜曲的酒阑,是我一百一十年遇到夫诸前三个月的斋元节遇见的,那时,没有夫诸,也没有阿棹。只我一人。
轻巧破过千花阵后,顺势折了一支杏花,我便乖乖巧巧得站在了老神仙身后。
我是从酒阑之侧的杏花门走进来的,正门那浓浓冶冶的紫茶香气眩得我头晕,我不太喜浓丽的物什,每次便都从这里进来。
“看我来吓他一下!”自说自话间,未等触及老者衣袂,前人便已顺势抓住我刚刚抬起的手,顷刻间,又顺势把我向前摔了个大趔趄。
“你,怎么知道?”我揉了揉阵痛的尾骨,不好意思得问他。
“能知晓我这杏花门的,放眼十界,怕是只有你这一个小猢狲,你倒也是,只会欺负我这把老骨头了。”
事实上,我每次这样偷袭他的时候,他都能很快的察觉到。
“好你个杜曲老头,几千年的老神仙,偏还如此耳清目明,该不是偷吃了哪个上神的仙丹,返老还童成了小猢...?”未几,没等我讨伐上阵,一阵摄人心魂的酒曲香气扑面袭来,只道怕不是在梦里。
“还有请岚裳仙子品了品我这老东西酿的老酒,再来批评人吧。”
我望着那酒黛清的颜色,看似与寻常米酒无出二致,以为他在故弄玄虚,遂委实豪饮了好大一口。
酒刚入喉,只觉天旋地转。
瞬间,我仿佛置身于漫天花海中,头上是浓艳的深红浅碧,脚下是充充盈盈的紫气胜景,甜腻地叫人不知春秋,不知玄黄。好像把世间所有的好事情都融化了,只是一味得觉得好甜好香。
正当我陶醉在这姹紫嫣红中不可自拔之时,恍然间,怕不是摔昏了头脑,我竟看见酒品换了形容,方才清澈的酒水化作了浓稠花汁的紫色。
略略清明了些,我道:“这酒品也忒甜腻了些,要我说还是...”
话音未落,眼前的景象让我噤了声。
万千胜景于眼前羽化而去,换做一片灿烂的光景,黄鹂鸟在翠柳上纵情而歌,万物复苏。一行白鹭扶摇而上,九霄云外是一片苍郁的青色。曦光漫漫,温暖而不炽烈。好像万物都温暖着,陶冶着,沉醉着,盎然的暖意穿梭了千万年,好像驱散了经年的寒冷与孤寂…
我仰起头,沐浴着头顶的万丈光芒,低头一看,酒樽中,金色的阳光正与清酒相互逗弄着...
忽然,杜曲老头手抚白色须髯,神色些许凌厉,在一旁道:
“看来,你已入梦太深。”
话音刚落,眼前的漫漫微光,武陵别景在尘嚣欢语中一点点淡退,迷蒙中,我听见山寺钟声杳杳,秋雨淋漓而至,寻声徐徐走来,似有一人取经打坐,因有薄雾笼着,并不晓得禅宗名号,只是觉着这气息好生相熟。好像青萍之末那个眉眼如初的少年。
少年向我走过来,又不像是朝着我来的,他走过来,却又刚好,错过了我…只是换了一个位置继续打坐,眼中有亘古的哀愁。
“阿棹!”我急急呼唤来人,来人却始终不曾看我一眼,彼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雨声潇潇,无尽的凄凉漫上我的心头,直直要掉出泪来。
“感觉尚可?”老者语调登时似一把利剑穿透了迷津,一抬眼,我已身在酒阑。
“我这酒虽味甘色醇,却也落得个惑人的命数。”
“色醇?”提起颜色,我不由得向樽内望去。
盏中酒色,一如初见,似清透古茶,只是一嗅,便仿佛嗅到亘古之苦。
杜曲老头似是等待着给我解答疑问那样,略带嘲讽得苦笑两声,缓缓道:
“我这酒品色泽平平,回甘却是极佳。不消说天上少有,山海精怪之处,寒潭,阴间,白界还有你那毓秀杰灵的不周山,十界之中,怕也是无可比拟一二。”
这老家伙酿酒的本领我是深信不疑的,在我们不周山,老绦涤也喜酿酒,那味道,却真真天上地下。但是,杜曲说大话的本领,却是比酿酒更使我“信服不已”。
许是误认为我认真聆听他的讲演,老杜曲倏然喜笑颜开,又絮絮讲解道:
“其实这酒水并不难,只是秋后的初露炼的,难的,实是我这酒曲啊!”
“我这酒曲,真真凝结了天下万物啊,耗费了我老家伙毕生心血啊!小猢狲,我问你,方才你真真切切品到了几味?”
听到杜曲仙的发话,我尽力得回甘,讶然,竟是一般的米酒香气,再要尝到别的味道,却已然不能够,于是,便信口胡诌道:
“这样浓丽的气味,怕只有玫瑰,牡丹,虞美人这样明艳的花品。”
“仅此而已?”老杜曲并没有急切得批驳我,可他那兜收不住的笑意却早已将他内心的嘲笑之意披露得淋漓尽致。
“再不过,应有鲛人之泪?”这并不是雌黄之语,方才第三重,我切实感到了一阵冰封的寒意,更是体味到,寒意之中层层包裹的至苦之情,能做到这点的,怕是只有寒潭里的鲛人泪了。
老神仙敛了些张扬的神色,缓缓道:
“我这酒总成三道工序,一取春间紫茶,夏间滴竹,秋间石榴,冬间合汉”成一品曲料。再取圆月之练,冰鲛之泪,绯川之泉,千山之冰成一品辅料。
第二重取西岭之雪,汎城陌上,鬼地婆见,寒食素馨为一品曲料。
白䓘之饴露,浮山之熏草,英山之箭䉋,唐棣之华实为二品辅料。
第三重取立春百草,谷雨新茶,小寒梅韵,大寒瑞雪为一品曲料,又取晴日百花香,枯木生葩华,红绡之灵辉,尸门之箩衣为三品曲料...
我一边听着老神仙这一番滔滔不绝,委实讶异这神仙都喝不得的琼酿佳品竟是这等倾心炮制,骤数繁琐到无可比拟,不禁连连称颂,“酒仙”二字确确实至名归。
“不知此等好酒可许了名讳?”
说了这些光景,连名字都未曾提及。我心里暗暗期许这酒未曾命名,那我就可以趁虚而入,顺理成章得许这酒一个好名字,将来众列仙家一边啜饮一边赞不绝口之时,亦会顺理成章想起我的这个好名字来...想到这我便喜上眉梢。
老杜曲看了看我狡黠的样子,抚了抚长须,缓缓说道:
“许了,此酒因有三重光景,老夫给他个好名字就叫做“三色酒”。
“三,,三色酒?”
未免太,太草率了些!老杜曲酿酒的本领一流,文才程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高攀。
老神仙乜斜了一眼毫不修饰开怀大笑的我,缓缓的说“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芳菲歇”。
“好,好名字。”
我一面佯装称赞,一面腹诽这句既不对仗又无意境的酸诗。
“还是三色酒好些,朗朗上口朴素通达。”
“是吧,我也觉得三色酒好些。哈欠…”杜曲在我身旁讲了许久,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免春困夏困秋困冬困,我见他疲惫形容,便连声劝他休息,其实,我也开始担心起阿棹的行踪来。
“小(哈欠~)猢狲,那你自己观赏游玩,这里有的是(哈欠~)经年佳酿,老家伙我,我要(哈欠~)休息了。”
不一会儿,酒阑之中的花朝榭便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