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叶沉沉身上找出这种心态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叶沉沉总觉得。
自己心中常怀着悲悯。
她身在人群中,心却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俯视着芸芸众生、红尘往来。
除了被勒在姚知许怀里享受生气炸弹的包裹,和姚知许紧密相连时这种感觉会淡些,可大多数时候,她的灵魂总有这种游离在外的撕扯感。
这不难理解。
叶沉沉自小便有一双看得到死气甚至能预知到他人死亡的眼睛,别说叶沉沉,这双诡异的眼睛无论是安放在什么样的甜心小可爱身上,小可爱恐怕也要长成白切黑的病娇萝莉。
更何况叶沉沉本性并不单纯不说,身边还有叶修夏那个变态。
叶沉沉每次回想起从前,都恨不得掐死那个傻乎乎把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给叶修夏的自己。
但怎么能怪叶沉沉呢?
刚进叶家时,叶修夏表现的就像一个正常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叶修夏会送给她漂亮的芭比娃娃,给她扎辫子买裙子,给她糖果巧克力,会耐心的教她读书写字,会教她唱歌弹钢琴画画,会温柔地擦干净她的眼泪,会给她夹菜,还会温好热牛奶,给她讲小美人鱼的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小美人鱼为了救下心爱的王子,最后变成泡沫消散在了天地间。
叶沉沉那时候只有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错误地把另一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孩子当成了王子,忽略了这个人心底隐藏着的自私和劣根性,一头扎了进去,所以自己的灵魂也就消散成了泡沫。
六岁的叶沉沉可以忽略掉所有的违和感,比如她不喜欢眼睛闪烁着诡异的芭比娃娃,不喜欢繁复却束缚行动的蕾丝裙子,不喜欢浪费时间折腾在外表上,不喜欢吃甜,不喜欢喝牛奶,甚至相比较自我奉献的小美人鱼,她更喜欢替父从军英姿飒爽的木兰。
——木兰的故事是她识字后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只有教她学习这一点,是叶沉沉真正喜欢的。
可没有人进入她的内心倾听她真正的声音。
幼小的叶沉沉只知道,如果拒绝,如果违背哥哥的意愿会惹他不高兴,在那时的她看来,哥哥的不快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只有隐藏起来自己的真实情绪,把自己想说出口的话换成他想听到的声音,戴上他想看到的完美面具,扮演一个合格的芭比娃娃。
哥哥才会高兴。
所以叶沉沉忽略掉那些梗在那里的不适,一遍遍的对自己催眠,甚至让自己都相信了,她就是叶修夏最疼爱的妹妹了。
就像摘取了嗓子来换取双腿的小美人鱼,封上了嘴巴,踩在刀尖上翩翩起舞,以此来换取王子的宠爱与垂怜。
多伟大啊。
叶沉沉那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以为这真的是爱。
这种爱看似美丽,实则却如同缀满艳丽花朵的荆棘,这看似柔软纤细的藤蔓紧紧裹缠上她的灵魂,尖刺深入,不断汲取着她爱的能力作为养分,直至很多年后养分汲取殆尽荆棘不再茁壮,她才终于可以摆脱这荆棘的束缚。
只可惜那时为时已晚,荆棘缠身太久,她已不再有爱人的能力。
幼小的叶沉沉因为害怕视线中无处不在的浓烈死气,害怕身边随处可见的可怖死相——明明这个人现在还好好地活在她眼前,可是她却已经看到了他生命的结局。
她惊慌,她惶恐,这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不断地折磨着她的神经,尤其是在品尝了“爱”的滋味以后,自以为有了家有了可以依靠的哥哥,所以叶沉沉没有太多犹豫,就找到了自己最信赖的人。
所以她要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她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一定可以保护好她。
在那之前,叶沉沉打了很多遍腹稿,她很怕叶修夏不相信她,也怕叶修夏像孤儿院的孩子一样骂她是妖怪是怪物。所以她将措辞换了一遍又一遍,力求用最简洁的语言,激发叶修夏对她最大的怜惜和谅解。
——但是结果你懂的,一个孩子而已,你指望她有多强大的语言叙述能力呢?
但令叶沉沉又惊又喜的是,即使她叙述的支离破碎颠三倒四,叶修夏也一下就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七岁的叶沉沉十分兴奋,她认为这就是哥哥在乎她的表现。
肯定是因为在乎,所以才和她心有灵犀;因为在乎,才愿意接受她的一切。
包括这双不祥的眼睛。
七岁的叶沉沉甜蜜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幼小的她深受童话故事的洗礼,还没法分辨什么是自我感动,也不知道什么才叫牺牲。
叶沉沉单纯的觉得,小美人鱼虽然损失掉了最美妙的嗓音,还要忍受在刀尖起舞的痛苦,可是她却换来了王子的宠爱,这是很值的,不是吗?
屋外大雪纷飞,铅云压顶,姚知许出门执行任务不在家,十八岁的叶沉沉站在打开的窗前合上了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滚烫的泪水。
抛开那些在人前嬉笑怒骂的虚假面具,叶沉沉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哭过了。
就连今天,叶沉沉觉得也称不上哭吧。
这滴泪,就当祭奠那个死在了很久之前,满心单纯美好,纯善的自己。
叶沉沉不常想起往事,她的眼睛一直在往前看,在为她的以后谋划。末世前,她想的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容貌利用自己的人脉甚至利用自己的家世来让自己的以后过得更好,末世后,这个方向也没变过。
只不过她以前图谋的是权力是财富,如今图谋的,是力量。
叶沉沉将一只比无根雪花还要纯净柔软的手伸出窗外,虚虚一握,雪花化成雪水,丝丝缕缕的死气就逸入她的体内。
她静静望着自己纤细单薄的指尖,眉眼微垂,表情恬静静谧。
能让她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活下去的,强大的力量。
眼珠轻轻一转,她的视线落在对面同样落满了雪的小楼,那是叶修夏的住处,他卧室的窗子就在她和姚知许的卧房对面。
谁不让她活,她就让谁死。
哥哥,
这是你教我的道理,
我都学会了。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