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此亲近(6)
随着口中那一点儿满满的甜味、径直流淌进了少年的心底,残存着一丝仙魂的离勿,想起了七万多年来,曾经在天界三清境朝夕殿里为他做这做那、无微不至的蓝净初。
也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九小寒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像当年的蓝净初了。然而,不会有人来告诉离勿,九小寒会不会就是蓝净初的转生。
“像……像什么?”
九小寒疑惑地望着前面、与自己只有两三步之遥的“良子玉”那显得极为瘦削的背影,很难想象得出来,对方接下来的那后半句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她,也很像皇甫翊的生母待他一般好!
只是,“狼少年”支吾了半晌,他自然是不能将上面这句话说出口的,不得不转而如此解释着:
“就像那些神奇的黑灯笼小果子,一样……小寒姐,你是很甜的、很甜的……!”
“啊?我……很甜?”
一时之间,少年被九小寒反问着,也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了!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子玉,不用急的,你慢慢说就是!没关系的!”
“我是想说……呃……”
少年连连语塞不已,嘴笨得懊恼不已;他甚至恨不得,想用自己的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脑壳无数下。
她,怎么会像是皇甫翊的母亲呢?
少年忽然觉得,他这么想,好像是在说,自己特别犹如一副天生自带恋母情结的“妈宝仔”,似的。
九小寒轻轻地嘿笑着,说道:
“子玉!往后,你我之间,不用为了这些旁枝末节而费劲解释的。你的心思,我都懂的!”
山林中,月色下,二人渐渐沉默下来,一切归于原本的静谧,只有彼此的脚步,一前一后地相继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响。
她那无比暖意的嗓音,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仿佛,总是能够在不经意之间,将对方心中陈年的冰雪,轻柔地润化。
其实,曾经的天族战神离勿仙界,并不喜用华丽辞藻、也不屑于使用多余的言语。
这,或许是,和祂已经活得太久,有一定的关系罢。
更何况,祂和蓝净初,在天界朝夕相处的那数万年里,可曾经因为怕她多想和担心、而与她特意解释过什么吗?
几乎,从来,就不曾有过的啊——
甚至,包括,在那一夜之后……
第二日醒来,蓝净初就躺在祂的怀中!
然而,祂却也没有和她再说些什么,就一股脑儿地将她遣到闭幽谷、罚她去静思己过!
可实,这一世,转生为人。
离勿也经常发现,自己那一丝残存的仙魂,并不能一直完全控制着皇甫翊的身体和他的想法。
仿佛,离勿只是暂时借用了皇甫翊的这副躯壳!!!
对于离勿而言,祂或许,就只是讲皇甫翊的身体当做了这一世用来将养着自己残魂的“容器”,以求与老妖王容啸那一丝妖魂,一起同生共息。
也只有这样,他们俩才有希望都存活下来,寻求有朝一日彻底摆脱对方、各自超脱的新机会。
换句话说,离勿还是那个离勿,皇甫翊还是人家皇甫翊。
离勿祂,只是“寄人篱下”、不得不游离在皇甫翊体内的一股神仙之气儿,而已!
而,容啸呢,同样地,不过只是一股妖魔之气儿,罢了!
在皇甫翊的体内,祂俩,谁也不比谁,更占据多少优势啊……
在这周围似乎越来越诡秘的深夜山林中,二人亦步亦趋着,慢慢前行。
为了缓解彼此之间突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狼少年”灵机一动,又换了一个新话题:
“诶,对了,小寒姐,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
当然,他不会无端随便乱说话的,都是在心中计划了很久,打算着一套接一套地,渐渐“套”出九小寒的真话来的:
“小寒姐,你觉得,日后,我是做个修者好呢,还是做个道士,好啊?”
九小寒走在他后面,她那微微变化了一些的神色,良子玉自然是看不到的,只听她待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怎么,子玉也想出家或者是超脱世俗吗?”
看来,她刚刚不急于应他的那一片刻,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然而,百密一疏,少年连忙追问着一个关键:
“也?难道说,小寒姐,同样有过和我类似的想法,不成?”
“按常理来说,我师父门下的那些男弟子们,到了弱冠年纪,必须要办个像模像样的‘出师礼’,才能算正式出道!”
“喔?”
“可是,尽管,我虽已近桃李年华,但是,数百年来,师门一直传承着不收女弟子的规矩。因此,充其量,我只能算是师父收养和教导的半个俗家女修,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出家脱俗、进入道门的。”
少年一听,便忽然心生一丝意外的喜悦:
“那,可太好了!”
听到良子玉在前面随口赞了一声,九小寒又是一怔:
“啊?这样,真的,很好吗?”
“小寒姐,一辈子做个俗家修者,又有什么不好呢?”
“或许,世人,大都在渴望着一种宿命的归属感吧。这二十年来,我在三石村住着,无亲无故的;本想着,能够跟着师父出世入道。可怎料,那一门之规,又有着如此严苛的限制。我呢,身为女子,注定无法跨越那道沟壑了,不得已只能被拒之门外。只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不命枉死,总需要有什么人来帮我入土为安、善办后事吧?!”
九小寒的话,一半假、一半真。
她自称住在三石村、未入道门,自然是假的;
但是,她需要归宿感、需要“家人”、“朋友”式的照料,自然是真的。
当然了,“狼少年”自然也是,全当做了她的真心话,都给听进去了的;反正,这个傻丫头,他是跟定她、吃定她了!
“喔!原来如此啊!所以,小寒姐你才一直希望,那位无名先长,能够收了我做他徒弟的,以免我未来无依无靠、死于非命后没给我收尸吧……?”
“呸呸呸,童言无忌!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再这么说自己,赶紧给我摸摸木头!”
“喔!木头?……呃,摸木头!好咧!”
按照九小寒突如其来的“命令”,少年根本来不及再多想些什么奇怪的东东,速速伸出一只长长的胳膊,用手掌蹭了两下他刚刚擦肩而过的树干。
大概,那棵树,已经有上百岁的“年纪”嘞,根茎都很粗壮。
“摸好了,摸好了!你看……”
少年抬起了那只手臂,向身后的九小寒摇了摇晃,却意外地感觉着,自己的掌心和手指上,似乎是粘上了一点有些黏糊糊状的东西。
“对不起,子玉,此前,我确实是有这方面的一点点私心。我成就不了的果,却期待着子玉你能够实现!但是,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想,是极为不合适的!”
九小寒说完这话,默默地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她的双眼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气从口中而出的时候,就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也不知道什么,“狼少年”根本舍不得在九小寒给他穿的道袍上将手抹干净,只得,随即俯身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攥了一小把雪块,重新站直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搓化了手中的雪水、这才将那只脏手给清理干净了:
“小寒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能理解的!你刚刚不是还说,咱们俩之间,无需过多解释吗!”
“嗯!说的也是!倒是我多虑多言了啊!”
九小寒看到了良子玉用雪水洗手的动作,但,她心系着能快点赶到义安郡,也便没有停下来、帮他暖手。
其实,“狼少年”也是越来越好奇,如果,这个傻丫头,当真是那无为子破规收下的女弟子;那么,之后的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加有意思得多得多了呢!
要不是,那个“猎卫道人”无为子,皇甫翊的母亲赵锦灵或许也不会死得这么早,逝龄才不过三十有六、七岁。
也就是说,当年,赵锦灵在九小寒这个年纪,就和那位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义安郡城主皇甫若舟意外有染,生下了皇甫翊的。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在时刻谨记着为母亲复仇的决心,嘴上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接着又闲聊似地问向九小寒,道:
“可是,话说回来,小寒姐!那些所谓的修者啊、道者啊之类,不都是在炼行吗?我觉得,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呀!”
“在形式上,还是有很大区别。修者,大都追求无上的天力与更长的寿命;主练的是气,以天地为炉鼎,采日月之精华,将天力、地气纳入己体;以气御敌!道者,大都追求无上的境界与更强的控力,主练的是法,目的是驱使天地力量为己所用,对阵惯用的是道术!”
“呃……说实在的,小寒姐,我听不大懂。总之,他们都很厉害,就对了吧?”
九小寒勉强一笑,随口应了一句:
“呵呵……是的!打起架来的话,那些道法上乘的,应该都是很厉害的!”
“反正,不管是修者、还是道者,他们永远都不会像和尚、尼姑那样,必须得先斩去三千烦恼丝、才能入道山门啊?”
九小寒打趣地反问道:
“怎么?你现在就已经开始考虑做准备了?还是,一想到若要清修、或者是入道,不用剪掉你此前的那一头脏辫,便很开心吗?”
听她这么一问,“狼少年”都差点忘记了,在离开那座破观音庙之前,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照九小寒的发髻型扎了头发。
好像,原本,那个为了四处躲藏逃生而一顶脏发、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小七郡子”皇甫翊,早就已经“死”掉了,似的。
说到开心,少年自是开心的;只是,他又连连摆手,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小寒姐!不是这样的!”
“我是想着,万一你日后有机会出家入道、如愿以偿地从了师门,只要不让你剃度,我觉得,都挺好的……”
紧跟着,他又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说,你现在这个模样,还是挺惹人喜欢的!”
九小寒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这一句“喜欢”,随后连忙追问道:
“你说什么?子玉,我刚刚没听清楚。你在前面走,说的声音有点小。”
“我是说,我现在还没打算拜师求道。毕竟,自己今年才十七,连媳妇儿还没娶过呢!我……”
随着她噗嗤一笑,九小寒两边的脸颊微微抻红了点:
“嘿嘿!你还知道,自己刚刚十七啊?才多大,就惦记起媳妇儿的这档子事来了?你怎么也得先治好身上的病,再说呀!”
此话一出,她见前面的良子玉捂了捂自己身上不再流血、却隐隐作痛的伤口,九小寒又突然觉得,自己再一次的失言了。
有谁不希望,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各种经典套路之幸事,都被自己赶上呢?
然而,确实,少年的内心,在这一刻,难免自惭形秽起来。
只是,这自惭形秽的主儿,并非是皇甫翊,而是那位离勿仙君!!!
这一世,数万年来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离勿,却“寄生”在了这个看似“一无是处”、“平庸至极”的病恹少年体内……
如今,只得陪这个病恹恹的王族弃子一起苟延残喘着,时刻都在逃避着那些恶人和各大异族的追捕。
甚至每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升起,是否还能有幸偿还这七万多年以来对蓝净初欠下的所有情债啊!
这,这不是原本那位高高在天、一神之下、万神之下的离勿,他怎么会有这般自怨自艾、颓唐憋屈的想法呢?
是老妖王容啸,又是祂,要冒出来、作祟了吧?!
……
大致又在山脚下的雪夜树林里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便来到了一片一马平川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