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晚上,闹市也还是闹市。
凰泽趁着灯光四处逛着,这南区的晚上不同于皇城那般繁华奢贵,却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闹市风韵。
可终是有心事的人,纵然眼前有风有火,可心若蒙了尘,又岂是说暖就暖得了的。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终究是耐不住时间的敲打了么。
凰泽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知道此案查下去对福临意味着什么,真相的代价远不是看上去那么轻松。
又或者,父皇他真的一无所知吗?
他的父皇怕是藏的很深。
他还记得他离宫散朝的那刻,父皇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意味深长。
凰泽不敢多想,正义之身的脚下虽然踩得是邪恶,可如果真的俯身细看,邪恶不知何时已经连结在了正义的脚上。如果真要去除,又岂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
一身白衣的他,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灯巷,红色的灯把他的白衣映成了斑斑点点的透红,男人英俊深邃的面孔也随着灯芯的摇摆变得忽明忽暗。
他走的很轻,绝佳不凡的气质也令他同灯巷中的行人格格不入。
总有姑娘在偷偷的打量他,甚至连男人的目光都不自觉为他停留,只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讪。这个浑身散发着温和气息的男人,不知为何让他们觉得无比的有威压,从而不得不敬而远之。
不知道走了多久,巷子越来越深,人影也越来越少,灯光恍惚间,凰泽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四皇子此番出宫,卦象奇异。”
这人的声音虽然淡淡的,却带上了十足的内力,若是修为低于高阶的人听了去,必然会被伤了耳朵,至少也要出血胀聋半个月。
这人的声线似曾相闻,凰泽侧脸望去,细观那人的五官相貌,脑子里便出现了一个不久刚见过的人。
“阁下突然卜卦于我,是缺十万金的银票了么?”凰泽勾了勾唇,笑着看向知语尊。
“四皇子此番出行,已然动了天局。”
“天局……?”
凰泽起了兴趣,知语一派和法节一派本就是同宗同源,论观象天文,知语不弱于法节,否则如今也不会在十二大陆取得如此地位。
知语尊坐在一处亭舍,手中的白色棋子停于半空,他平淡的看了凰泽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怅然。
“天局本就凌乱,动了也莫非不是好事。”
“此为人间,何来天局呢。”
凰泽双眸的笑意很淡,而这知语尊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让他的心冷了几分。
知语尊轻叹了口气,棋子落下,淡声道:“知语自成一系时,便设了十三掌楼师尊,自我继承冥字一派掌楼师尊时,恍然修行之间,顿悟生死之瞬,方才觉察万界一尘。”
“而四皇子所察之事,非凶非吉。如今看来,倒像是四皇子的劫,这世界万千生灵,不过是为四皇子应景罢了。”
知语尊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徒添因果,凰泽的眉眼一时同这夜间即将燃尽的灯,朦胧了几分。
凰泽见知语尊不再多言,反倒开导起了他,“世事难料,因果无休无止且寻无可寻,又何必徒添烦恼呢。”
“哦?看来倒是我多虑了。”知语尊摇头失笑,起身离开亭舍,来至凰泽面前,微微行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言。今日突然出现,虽然莽撞,却有些私人缘故。”
凰泽明眸渐渐清朗,他心绪一如往常的安平起来,边回礼边温声道:“阁下客气了,凰泽理应谢过阁下婉言相告。只是不知阁下是何私人缘故,还请细讲。”
知语不再客气,点了点头说了正题,“我虽是知语一派,妹妹却许给了法节系派,且生有一子,名为澜希,是在下的外甥,听闻效力于四皇子,不知他,近来身体可好?”
凰泽闻言微微动容,他倒是知道澜希还有一个舅舅,只是不知竟是这位知语尊。
凰泽随即将知语尊视为长辈,言语中又添了几分尊重,“不知是舅舅,四泽没有前去拜访实属不敬,还望舅舅包含。”
凰泽说完又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等开口谈到澜希时声音方柔了几分。看着双眸带着温度的凰泽,知语尊知晓此刻的四皇子是真情在流露。
“澜希身体虽然孱弱,但是我会尽心护他周全,还请舅舅安心。”
知语尊闻言神情有少许微妙,四皇子这般言行举止,让他更加确定了他得到的消息,看来,他们之间已有了不浅的情意。
知语尊眼中的淡漠不知不觉间添了几分亲人间的温情,“由于身份缘故,我不能看望她们母子,我深知修习法节的弊端,特寻来了一种丹药,还望四皇子转交于澜希。希望对他的身体所裨益吧。”
言毕,知语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红木盒递给了四皇子,凰泽轻轻接过,“四泽替澜希谢过舅舅了。”
知语尊点了点头,离开了深巷。
凰泽目送知语尊走远,良久才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盒子,不过,他并没有打开。隐约间,凰泽可以闻到那盒子散发着的淡淡的药香,这使他有一瞬间的心旷神怡,他知道,此药丸绝非凡品。
凰泽收起来盒子,看了看深了几分的夜和陆续熄灭的烛灯,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步回去了。
青脸一见凰泽,便递给了他一封信,面色焦急道:“殿下,宫里来信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凰泽接过信封,给了青脸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缓缓打开了信封。
只见凰泽那双修长的手在那封被注入了稍许法力的信封上捻了捻,随即那信封便像有了什么感应一般散发出了些许微黄的光芒,待光芒消去,信封中滑出了一张金色的纸张。
凰泽看着金纸上的字,眼里的光隐晦了下来,见此,青脸连忙凑过去看。
那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话:
温卓清已来福临与三皇子见面。
“温卓清?是帜司国的太子?不对,现在算是半个皇上了。”青脸面色有些不解,先前他还以为是澜希出了什么事方才那般着急,毕竟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澜希,一切都是小事。
“温执温卓清。”凰泽微微眯起了眼,低声唤出了一个名字。
“可是有什么不妥?”青脸看不出信里的危机,好奇心促使他对凰泽发问。
“三哥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凰泽此次出宫,其实还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近年来,凰泽的势力不断的在朝堂渗透,这期间,朝堂表面虽然风平浪静,实则有许多势力暗流涌动。即便很多人伪装的无害顺服,但只要是伪装就总有蛛丝马迹。
之前凰泽一直不确定这些势力为何摇动,也难以摸清是谁在交织这中间的利益大网,并使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只要凰泽和天颜折还在宫中,那皇城便像是有猫守着的老鼠洞口,那些暗中行动的老鼠,再傻也不会自投罗网,如此,凰泽要想让这些人露出马脚,便只能费尽心思的演一出好戏。
其实一直以来,三皇子都是他极为敬重的哥哥,他知道三哥也颇有才华,但想要在这乱世处于风口浪尖又屹立不倒,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曾想过,若哪天他将天下统一,皇位什么的他并不放在眼里,凰泽知道三哥具有治国之才,到那时,他也会毫不吝啬的将皇位禅让。
凰泽并不贪恋权位。
只是现在,他必须将权力专集在自己手中,如今天下动乱,鬼怪横行,如果他不能集权,便没有了可以左右天下的资格,到那时,他的一统就只能是一场大梦了。
而三皇子和温执见面这件事,让凰泽感受到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心冷。
赤北领有五个大陆,这些年来福临大陆一直是各个大陆想要交好的首选。福临的国力一直被各国忌惮,自父皇执政以来,福临可谓已成盛世。而观望其他国家,要么互相之间争夺土地,要么内政不稳权利几度流转,更有甚者勾结他国以谋私利。
这些乱象,一直是凰泽心里的一块难以去除的病根。澜希曾劝过他,不要执念于此,但他的宿命如此,已经身不由己,在这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左右的历史浪潮中,他只能最大限度的运筹帷幄。
凰泽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道,金纸开始皱缩。
“三殿下有什么不妥吗?”青脸不知其中要害,这大费周折送来的一封信,只是告诉殿下温执和三殿下见面了吗?
“青脸,皇城很快要变天了。”凰泽平日温和的语气多了几分寒意,他并未直接点明,而是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青脸虽然不够精明,但听殿下这般反应,也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出谋划策,只得用自己的方式表明他的态度:“殿下,青脸誓死相随。”
…
天颜折看着眼前已经睡得香甜的阿慈,心里的柔软无以复加。
他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拿掉阿慈放在他腰上的手臂,又轻手轻脚的穿上了自己的衣袍。
他要走了。
终是到了短暂分别的时候。
“阿慈,此番一去凶险,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便要带阿慈去皇城,到那时,他可以带阿慈去尝澜希泡的茶,去看戏馆里的戏,还要做很多,阿慈没有做过的事。
天颜折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对着黑夜里熟睡的阿慈进行了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