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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煞(一)

沉星阁 岚越 4100 2024-07-10 18:25

  既零在天璇城待了七八日,终于是忍不了了,直接跑去洛云川书房,冷冷的瞧了眼正在批阅卷宗的那人,也不开口,洛云川便知晓她这是待不住了,阅完手头上那份,让人收拾了送去那位神秘的漓公子那儿去,稍打理了一下,便同既零离开了天璇城。

  星河位于魔界最北边,洛云川出了城去便划了艘乌篷船,南下而去。

  既零既是有心寻些药草,便专挑了荒僻小径,洛云川向来依着她,不问缘由,已行了四五日了。秋日阳光爽利,既零斜倚在船头,一支玉箫吹得轻快,苇叶边有孤鸿惊起,既零扭了头去瞧,笑意清浅。

  “洛云川,你将我的术法封住,又带我出来,算作什么?”

  “师父来魔族,不是要去寻姬行止的吗?师父对魔族不甚熟悉,不若徒儿陪着。”

  “你查我?”既零皱了眉,话音里却没多少不悦。

  “仙门入魔界的暗探也有不少,我星河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既零转着白玉箫,只垂了眸没说什么。

  许是发髻挽的松了些,小船大概撞了块石头什么的,晃了下,既零发间那只白玉簪子便滑了下来,落入水中。既零转了身去,没能接住,竟跟着翻了船檐,没等洛云川制止,利落的跃入了水中。

  这湖底水草颇多,摇曳着挡了视线,既零穿梭其中,拨着草叶找寻,等见着了,正要去取,却忽然目光一凛,身形一转,伶俐的躲了开来。这转了身去,才瞧见洛云川也跟了过来,是要伸手拉她一把的,却被她躲了开来,不顾湖底那只暗青色滑腻腻的怪物,竟又折了回去。既零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换了件天青色衣衫,而今在水下穿梭,如一条青鱼灵巧,丝毫不惧那湖底怪物。等取了簪子跃上岸来,也正好那怪物跟着跃出水面,只离着既零半寸距离了,被一柄飞剑刺中,跌落下来,鲜血染红了一片水塘。

  既零这上来正甩着一身的湿漉漉,忽就被捉了胳膊,手劲之大攥的既零有些发疼。

  “既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你是不要命了吗!”

  洛云川无论是叛逆前还是入魔后,从来都是一副乖顺模样,既零少有见过他发怒,那双澄澈的眸子若暗沉下来,如寒冥之地万丈深渊,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寒意。

  既零心下一颤,不再挣脱,也不言语,右手负于身后,将一株带了泥土的紫色药草收入袖中,只冷冷的看着他,唇角紧抿着与他对峙。

  这一介凡人的模样不就拜他所赐,这会儿了却来忧心她的性命责怪于她?她才该气的好不好!一只不知名的鱼精而已,她好歹也是个水生的妖怪,便是失了术法,这畜生也碰不得她分毫。

  洛云川见她这般无动于衷不知悔改的模样,简直恨得牙痒痒,手下一拽入,既零本就刚上来,脚底湿滑,他这一用力,既零干脆的撞入了洛云川胸膛上,站稳了脚,想要向后退去,洛云川却又一把环住了既零腰肢,将人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秋日天凉,可二人穿的却是火鼠毛织就衣衫,质地轻薄,虽织入了冰蚕丝,浸了水去却依旧是冰冷,衣衫紧贴了身子,又被洛云川圈着,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的热度,既零身子有些僵了,皱了眉头,有些不悦的瞪了洛云川一眼,却在对视的一瞬间,烫着了似的躲闪了开来。

  洛云川那目光里,像是窜了团火,除了恼怒还有些别的,带着种侵略性,既零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总算是见这清冷的人儿有了些反应,洛云川心情稍好了些,替她和自己烘干身上的湿漉,微微俯下身去,贴在既零耳侧,声音低沉:“既零,我真想把你拴在身边,让你眼里心里,除了我,再无别的。”

  当然,这种事情这辈子只能想想了。这话说完,也恰好衣衫干透了,洛云川便将人松了开,转了身去看那水里死的不能再死的鱼精,他知道,再这么惹下去,既零该咬人了。

  “今日运气也是不错,赤螭是魔界星河独有的鱼,传说是上古龙族后代,藏匿于泽地险滩,平日里难见到,这时节里肉质最是鲜美,用苇叶包起,裹上沼泽地里长着金培草的黄泥烤出来,外焦里嫩,徒儿做与师父吃可好?”

  既零揉了揉被攥的生疼的手腕,本来一肚子的怒火正要冒出来,一听有吃的,怒火又在肚里转了转,消下去了大半,声音依旧冷冷的,有些别扭的生硬:“要加辣。”

  ”恩。“

  ”可有酒?“

  ”五十年的梨花白。“要想将人哄好,果子酒是不够的。

  既零则在琢磨着,等她哪日去了东海,定要与长泽说一声,他们龙族亲戚的肉味道甚是不错呢。

  那条赤螭精得有七八丈长,洛云川挑了中间最鲜嫩的肉出来,余下的一把火烧掉了,这等精怪的尸首搁在野外,入了夜是会聚起一波异兽分食的,若因此扰了近处村民可不好。

  洛云川天生是个使剑的,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包子舞出套流霞剑法,恢弘剑意初露锋芒。尔后既零回不归谷取历红莲业火不熔的炎精,入东海换取千年蚌精口衔之珠,上千重山寻妖界铸剑师,历三年锻出一把绯颜,一柄仙剑银光澄然,红色梅纹如火,正衬得当时少年意气风发。后来他叛丛云峰入魔界,再相见时,洛云川腰间多了把玄色长剑,极少见它出鞘,便是出鞘也是简单几式,无甚花哨,那剑光却冷厉,如来自幽冥之地,自生寒意。

  可现在,洛云川在拿着那把很是低调的黑剑,削鱼鳞……

  既零捂脸,只觉得这画面太美没眼瞧,那柄剑显然也是抗拒得很,周身散发的寒气更胜,好好一条鱼要被冻成石头了。

  洛云川一向厨艺不错,以往在丛云峰却很少动手,否则既零就不用天南海北给楚浅秋那小妮子搜罗厨子了,来了这魔界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才不过几日,变着花样儿的给既零做饭,既零只当是他觉得囚了自个儿过意不去,有了好吃的不吃白不吃,可现在亲眼看他拿着柄杀人的刀在收拾鱼,简直像个乖巧持家的小媳妇一样。

  乖巧持家的小媳妇把收拾好的冻鱼丢进袖里乾坤中,洗干净了手,一转身正对上既零侧着身,却像是在偷瞄他,见他回了头,慌忙扭了头过去,掩饰似的问道:“不是说要烤鱼吗,怎么放起来了?”

  “是要烤鱼的,可徒儿袖里乾坤中的东西再齐全,也不能随身带着油盐吧,得去附近村镇换些过来。”

  “哦。”既零有点小失落,原以为那么一大块肉可以吃好几次来着呢。

  魔族本就人丁稀少,加之既零挑的这路径,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洛云川神识外放了足有两刻钟才寻摸着人影,御了那柄削鱼鳞的暗色长剑寻了过去。其实魔族惯用的是御风而行,只是他在丛云峰待了六十余年,一时改不过这御剑的习惯,且御剑平稳些,他可不觉得既零会乖乖抓着他哪怕是衣袖。

  这一路御剑,既零总觉得身上有些寒凉,想来大概是失了傍身的术法,秋日天凉,又一路乘风御剑,高处不胜寒,等降下来是时,却更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妖的直觉向来敏锐,她总觉得这近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而洛云川也是稍稍皱了眉。

  六界之中,凡界为六界之根本,肉体凡胎,却最是得天独厚,善恶糅杂,清浊汇聚,泥土铸就浊污之身纳天地华萃日月阴阳,无论是魔界凡间,有人聚集的地方阳气就会重些,近了村庄,这种不适感就好多了。

  小村庄不比天璇大城,没有竹木铺地,没有灯笼鱼曳尾,村子建在高地上,魔界的苇草强韧,混入黄泥筑成砖瓦,整个村落一片青绿,隐在野外,还真是隐蔽。这等荒僻村落,一般少修行者设下的庇佑结界,村人不敢穿的招摇,素净的青白衣着,却有种遗世的雅韵。

  遗世的高人都有怪脾气,遗世的村落也古怪,行人见了洛云川与既零两个生人,皱了眉头,避之如蛇蝎,没一个敢近前来的。洛云川只能自己抓一个过来,一个闪身截住个跑慢了的少年人,笑的那叫一个人畜无害和蔼可亲。

  “这位小哥,我们是过路的行脚人,想来你们这里——”

  “借宿就不必了,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乡人。”洛云川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给打断了,神情是有些慌张的,可还是毫不客气。

  既零:“……”

  魔族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响。

  魔界的行脚人就是苍梧之渊以南说的散修了,有着术法傍身,行走俗世间,凡人见了,若有灾苦,必当是有所求的,若诸事顺遂,也是恭敬以待,求几张符箓,结个善缘,哪会赶着人走啊。

  见人不留客,洛云川也不强求,总归这几日宿在山野也惯了,可这油盐是要讨要的,便自袖里乾坤中取出苇叶包的雪白赤螭肉来。那人见了有肉,忍不住斜眼瞧了好几遍,赶人的话也不说了,就等洛云川的下文呢。

  “既然不便,我们也不借宿了,只是先前刚打了条赤螭,出门在外少带了油盐,想着能否换些来,也好烹调。”

  本那小哥见了肉眼里都起了光的,手都搓热乎了,一听了“赤螭”二字,一个激灵,连连摆手,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赤,赤螭?西川沼泽那儿的赤螭?我不要,你们赶紧走,快些走,走远些,若让他找见了,会有,会有大麻烦的。”

  既零看了看这四处人都走空了的村落,和洛云川对视一眼,果真瞧见了洛云川眸中一丝的凝重,这里果真是有些不对的。

  正要进一步询问那个“他”是谁,那年轻人已经跑了,既零本想拦下问个究竟的,却见洛云川没进一步动作,想来是知道些事情的,便也由着这最后一个人躲起来。

  等这街上彻底是空了,洛云川叹了口气,看向既零,略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有点撒娇的味道:“看来,只能摸黑再做个梁上君子了。”

  既零一顿,本以为他会解释下这村子怎么回事的,不过他不说,她便也不去问,便是再好奇,她也不会问出口的,只清清冷冷点了下头,转身朝村外走去。

  这儿既不欢迎她,她也不屑于多留。

  洛云川瞧着既零背影,目色渐渐幽暗。有时候他真恨极了既零这份孤傲,半分不肯服软,一句问话都不说,当真是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了,可那颗心分明热过。当年他拂袖回首,百年里未曾忘却,再见时,这人浅淡眸子里依旧覆了层冰霜,却是化过之后再度冻结。他不信她当真铁石了心肠,百年前错过,百年后她便在身侧,锁也得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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