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赌坊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入夜后车马更多,既零拿出了那只小铜牌,店里小二见着人眼生,有些疑惑。
这倒不怕,既零随既明厮混人间这许多年,此等情形还不好应付?
这一身本就是男装,折腾了一日,发髻散了些许,平白填几分慵懒。既零胳膊肘杵在柜台前,支了脑袋,半眯着眼睛,嘴角勾了丝笑意,播弄着身前系的九玄玉,浪荡模样,可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吗!
既零拿眼角撇了眼桌上的小铜牌,几分的漫不经心:“前两日这笨蛋来我店里闹事,抵下了这玩意儿,说你们这儿可以玩儿大的。正巧本公子来你们长遥这几日闷得慌,便过来瞧瞧。”
长遥城往来商客颇多,像这等公子哥儿也不少,自小含了金汤匙长大,家里硬逼着跟过来学做生意,也改不了挥金如土的性子,出手最是阔绰,勾栏瓦舍,处处寻得到这些个人的踪迹,小二见了,也消了疑虑,引了进来。
这金明赌坊外面看着已是光鲜了,没成想地下更是奢靡,鲛纱珠帘,金樽玉饮,艳丽佳人见有客到,笑着迎来,柔若无骨的腰肢一软,倾在怀里,香气扑鼻。
既零搂着个美人调笑两句,神识放出,扫了整个赌场,没寻着卫珏踪迹。既到了这边,也手痒了,玩了几把,掏的都是路边叶子幻化的银票。在这里挥洒钱财的,得失都靠自己运气,那遇见了既零,就只当是运气不好喽。
等玩到下半夜,既零都觉得大概寻不得人了,却听一旁喧闹起来,有娇俏的女声笑着,道:“呦!这不是卫小爷吗,又来了!”
既零仔细瞧了眼,再瞧了眼,可是知道为什么烟翠楼里的妈妈和今晨那酒鬼都有些迟疑了。单看这幅皮囊,确实同黎勘给出的影像上一模一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吧,就这么一瞧,哪里来的温文尔雅,分明是个泼皮混混,你不仔细去瞧,还真识不出来。
这小子倒是在赌坊里混熟了,人人喊声卫小爷,一来就单独开了一桌,前去赌的都拿了一袋袋银两,赌注颇高。既零在旁边看了几局,才发现了端倪。
怪不得这小子次次都能赢,庄家还查不出出老千呢,竟拿了修行的仙术诓骗凡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这样的仙门弟子,既零都觉得丢人,见了定是要教训一番的!
来这边看的人不少,真敢上前豪赌的却不多,既零也不用在人群中推搡,左手执了白玉洞箫拨开人群,施施然上前,右手自袖里乾坤中掏出了几张银票,到了她这等修为,便是个小障眼法,卫珏这样的小辈也是看不出的。
“小子,本公子同你玩儿两局,可敢?”
卫珏果然是没看出来,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玩儿什么,你定,小爷奉陪。”
“就玩儿个简单的,猜大小。”既零见鱼儿上了钩,嘴角笑意更甚。
摇骰子的是个姑娘,看着纤弱,手法却娴熟,老手了,可就是摇出了花儿来,既零也没一丝惊叹,只盯着卫珏看,等骰子扣了下,既零挑挑眉:“请。”
卫珏倒也没谦让,右手食指扣在桌子上,一缕灵力就传了过来,可还没走出一寸,就被另一股灵力掐断,顺道还烫了下卫珏的指尖。
卫珏没防备着,这么烫了一下,唰的下收了手,叫旁人看了去一脸茫然。卫珏自知遇着了对手,不在轻敌,整只手掌排在了赌桌上,既零妖力虽强,仙术却没修太多,不过对付这么个小辈还是绰绰有余,左手按着白玉洞箫,灵力传出,暗下里较着劲儿。
这一来一去,盏茶的功夫没人吭声,都秉着气息死盯着这局,终于有人受不住这等诡异了,叫了出来:“还赌不赌了,快点儿,等着呢!”顺道又拍了下卫珏的肩膀,刚一触碰上,就觉得手掌麻了下,卫珏更是身子一倒,脸色都白了。
“卫珏,你师门正寻你呢,随本座回去。”既零收了手,在赌桌另一侧看他,这点修为,瓮中之鳖。
卫珏却冷笑了声:“抓我回去,想得美!”说着就推开了人群。
既零早就准备着,缚仙锁抽出,缠了过去,却被团黑气挡住,半空中遇着滋滋作响,吓得赌坊内众人急急避让。
卫珏果然是修炼了魔族功法的,看着模样修行时日还不短,居然敢在这等人群密集处施展,不管了周遭凡人死活。既零可没他这般无所顾忌,追着人还得护着一群路人,这么一拖延,竟还真是有点赶不上去。卫珏也晓得这点,不管既零如何逼,就是不出城门,专挑闹市,弄得好好一个长遥城人仰马翻。
好在长遥城属渺灵山庇佑之地,其下依附的小门派也不少,这边就驻扎了个,早就收到了渺灵的信儿,这两天警惕着呢,一出了事情,赶忙的疏散人群,半个时辰道路就清了出来,开了城内结界,也算是一个助力。
结界之内,魔气妖力都受限,卫珏既零都不好受,最难受的还是卫珏了,不过百余岁,魔力不浓不重的,正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有了此等助力,既零再去追赶,明显是轻松了许多,这眼瞅着就要抓到卫珏了,放出去的缚仙锁将将挨到卫珏衣襟,还没等缠上去,就被道剑芒当了回来。竟还有帮手!
来的那人一身黑衣,容颜上施了法术,瞧不真切,使的是仙术,不是魔族了,却都是些最基本的剑招,分辨不出门派,实力倒是不弱的,挡了既零后便缠斗了起来。既零在仙术一途虽天资不佳,也还是不错的,加之一身的妖力,可是同这半路杀出来的人缠斗时,总是很憋屈,无论她出什么招式,对付都能给化解了,却不反攻,只为挡着既零,既零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憋屈的紧。
本就是来追人的,这一来二去,等到了城外,卫珏也是丢了,想着捉了这半途杀出的也好,可既零估摸着,以这人修为,别说捉了,拖延着都有点悬。没什么把握的事情,既零从来懒得多费一丝气力,反正这人也没伤她的意思,索性就此罢手。
这么想着呢,却是一道金光闪过,耳畔传来熟悉的笑意:“小零儿,为夫助你来了。”
既零听了这话,强忍了手撕狐狸的冲动,同楼招一前一后围了那人。这狐狸八百年修为实打实的,可不像她被制住了,两人合力,这人可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既零执了玉箫,剑芒却不失凌厉,仙门正派剑式最是坦荡,正面御敌,不闪不避。楼招的法器便是他插于腰间,时不时拿出来摇上一摇做番风流的折扇,取名追音,十二根扇骨拆出,便是十二只小银剑,迅捷灵动,如云中飞鹤,快到了极致,出其不意,配合着既零剑式,穿行其间,攻势密不透风,几招下来,那人便落了下乘。
那人有意瞒着身份,不好拿出本家功夫,实力展不出来,却依旧只守不攻。既零见他这般,也给猜出了个大概。
“卫执事,你这般护着自家徒儿,怕是多有不妥吧。”既零开口言道。实力不俗,仙门中人,还这般护着卫珏,怕也只有他这个师父了。
果然,那人听了,身形一顿,本就落了下乘,也只是划破了衣摆,高手过招间这般一滞,叫楼招的追音划伤左颊,幻术被破,露了真容。既零往日跟着师父,仙门百家里有些声望的都见过几面,既零虽迷糊些,可从来都是个过目不忘的,此时自然是认了出来。
都是仙门中人,被戳穿了,卫济也不好再这么打下去,双方歇了战,卫济正要说些什么呢,却又忽然听到些许声响,有人赶了过来,人还不少。
卫济突然就脸色大变,只匆忙冲既零喊了句:“峰主,抱歉了!”还没等既零反应过来,居然就这么跑了!
这还不算,那头人都还没露面,一道剑光就冲楼招扫了过来,满是杀伐之气,竟是个杀招。楼招匆忙间抵挡,既零也赶紧掷了玉箫过去,这才挡了下来。正巧那群人也赶了过来,竟是黎勘一行。再看黎勘手握着剑那副模样,便是夜色下看不真切,也能觉出对楼招的敌意,想来方才一道剑光九成九是他劈出来的了。
渺灵山的人果真是死板的紧,总看不惯妖族魔族,楼招平白挨了一剑,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既零为防再惹出什么事端,赶紧上前一步同黎勘解释。
“这人是本座妖界的友人,恰巧遇上了,也能做个帮手。”
黎勘皱了皱眉,略微点了点头:“方才我追着那魔族来,近处失了踪迹,听到打斗声,察觉出有陌生妖族气息,这才冒犯了。”
话虽如此说,语气却很是生硬,没见多少歉疚在里边。
楼招冷哼一声,自然不领情:“渺灵山的人果真尽职尽责,陌生的妖族便尽该下杀招,若这仙界均是黎长老这般刚直的人,我妖族怕早就没了吧?”
黎勘自然听出来言语中的讥诮,却碍于自己动手在先,又是既零友人,只抿了嘴不再言语。
洛云川在黎勘身边,自然是跟过来了,方才见了既零,可她居然没理睬自己,倒先回护楼招,洛云川心下不悦,走了过来。
“师父,我们随着千寻去寻魔族,那人该是察觉到了,屏蔽了感知,断了踪迹。师父又为何会在此处?”
千寻这东西,本就是符菉,余安才创出来没多久,不甚精妙,若遇到熟谙此道的人,稍加摆弄,便能屏蔽了感知。先前不用它寻卫珏,只因卫珏见过这东西,生了好奇钻研透了,早就破解了它,用了也没用。
“我是追了卫珏出来的。”既零同洛云川点了点头,这话却是对黎勘说的,毕竟是帮他寻他们渺灵山的弟子,“不过中途遇见了——遇见了卫执事,他拦了我下来,方才跑了。”
黎勘一听,眉头皱的更紧,看着就知道气的不轻:“卫济这小子,等回去我定关他百年禁闭!”
说起来,黎勘和卫济是同门师兄弟了,奈何性子差了太多,卫济不喜太多束缚,到了外门领个闲差,也不爱管事情,每次黎勘来外门查看,见了弟子们散漫些许,二人就得吵上半天。黎勘是师兄,修为又高,卫济总是有点怕他的,这不方才听着声响就怂了吗。
楼招在一旁懒懒插了句:“那巧了,我们也是替你教训了下他呢,现在算是负伤逃窜,你得好好谢谢小爷我呢。”
黎勘说是要罚卫济,可总是自己师弟,一听说受了伤,忙上前两步,着急了差点揪了楼招领子:“他怎么样了?”
既零知道楼招这是方才有气,故意激他,只得出面打个圆场:“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黎勘这才放下心来,楼招却在一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的不屑。
既零自方才就没怎么搭理洛云川,她自是觉不出什么的,洛云川瞧着心里却攒了团火气,百般不悦,这边又听既零打了一架,担心她炎毒发作,拉了既零的手查探着,关切问着:“师父可有伤了哪里?”
既零每次带着洛云川下山,只要一动用了妖力,这孩子就得着急的拉着她查探番,简直比她还惧怕那炎毒。刚开始既零还觉得别扭,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此时也是由着他拉了手,只道声“并无大碍”,也没挣开。
既零是习惯了,黎勘见了却又皱了眉,道:“卫珏是我师弟自小收养的,十二岁时乞丐堆里捡回来,一入山门,先发了疯,把同门几个弟子打伤了,好在过几日正常了些,就留在外门了。自小带着,让他给宠坏了,没什么规矩,惹出这些个事来,竟还回护着,简直不思悔改。”
既零听了这话,本还没想太多,洛云川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又松开了,既零偏了头看他一眼,可怜的孩子敛眉顺眼的,睫毛月光下颤颤巍巍,嘴角倒是还挑着缕笑意,可怎么都觉得有几分凄凉味道。再看楚浅秋也蹭了过来,眨了眨眼睛看着她,扁了嘴一副委屈模样,这才了然,黎勘是觉得她太宠着徒儿了不好。
“自家徒弟,不说承了毕生所学,单说这时时陪在身侧,又怎不会偏爱。”既零笑笑,她要是不说什么,这两个徒儿日后可是要没完没了的,“宠爱一说,规矩另一说,看如何教导了。我这两个孩子是上心了的,黎长老不必担忧。”
这话一出,洛云川便抬了眼眸看她,双目弯起,似含了漫天星璀。既零自瞧出了那般灼灼,只道是孩子心性,开心了而已,要知道这人一开始打的什么主意,一早就该给他掐死了。
毕竟不是渺灵山的人,既零都这么说了,黎勘也不好去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只是这线索,怕是又断了。
既零倚了一旁树下,无语望天,这又瞧见鱼肚白了,绕是仙人也不经得这般折腾。
洛云川瞧见既零偏了头握着玉箫,有一搭没一搭敲在肩上,晓得这是又走神了。这人一不耐烦了,手下总爱摆弄些东西,敲桌子玩儿头发,便像而今这般,看这沉静模样,像是在沉思,实则早就自暴自弃,思绪不知飘忽去了哪里,反正是早就罢了工,得睡一觉玩一场才能再请的动她。
洛云川心下暗笑既零有趣,得想个法子先脱了身,早忙完这一茬,也能哄得既零开心。
“师父寻卫珏时能遇着卫师伯,想是师徒间有追寻的法子,一直跟着。那黎师伯这里,可有寻见卫师伯的法子?”洛云川问到。
黎勘闻言,思虑片刻:“寻他不难,只是若要跟踪着顺藤摸瓜,我这师弟最是,敏锐。”
哪里是敏锐,不过外人面前给留个面子,黎勘想想就来气,卫济简直泥鳅似的,滑溜的紧,见了他窜的那叫一个快,就算逮到了,他也有一百种方法叫他的宝贝徒弟跑了。若说不动声色的跟踪,那更是不可能,且不说他没干过这事儿,卫济这两年躲他躲得可是紧,一近了就能察觉到。
洛云川却早想到了法子:“师父,你那沉星伞是有隐蔽气息的作用,不如借与黎师伯。”
既零先是一愣,随即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了沉星,取下了一角上缀着的两只铃铛,交与黎勘:“这伞也护不了几个人,我就在长遥城内静候佳音了。”
黎勘也不推辞,接了伞应了下来,带了他的一个徒儿前去寻人。
虽说这正和了既零的意,可以好好休息下了,可不知是不是自个儿多想了,总感觉洛云川很是不待见她这把伞。
既零摇了摇脑袋,还是先安心找个客栈休息下吧,考虑这些个作甚,好端端一个人怎会同个物件过意不去呢,定是她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