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勘查的人纷纷投来问询的目光。

　　我的手有些颤抖，问一旁的小道士，“渊王他，叫什么名字？”

　　“谢渊，那里，石壁上有刻他的事迹呢！”小道士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到一旁的石壁面前，有些遗憾道：“可惜了，时间太久，上面的字看不清了。”

　　上面的字确实看不清了，只有左下角他的名字还依稀可见：谢渊。

　　“他是怎么死的？”我小心翼翼的问。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样功德无量的人，死后受世人供奉，定然也得道升天了。”

　　小道士的话给了我一些安慰，是啊，他那样好的人，死后怎么会来地府呢，一定是去天上了吧，难怪我等了那么久，也等不见他。

　　“卿卿，怎么了？”化作老头模样的明文跟着他们绕了一圈回来，也许我的失态很明显吧，他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我没事。”我背过身抹抹脸，调整好情绪，问：“那边怎么样了？”

　　“找到了。”明文歪着脑袋示意，那边几个道士从庙后的杂物间里拖出来一具尸体。

　　“沈姑娘的尸体找到了。”明文道。

　　“什么意思？”我问。

　　“她刚凝聚的魂魄，没了。”明文有些无奈。

　　“那黑雾究竟是什么，竟然敢跟地府抢鬼！”我愤愤不平。

　　明文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差点忘了，这里是凡间，这周围都是凡人，我靠近他低声开口：“沈小姐魂魄没了，他们知道吗？”

　　明文也轻声回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可以回去交差了，沈夫人天不亮就要让沈小姐出殡下葬。”

　　不一会，众人便护着沈小姐的尸身回去了。

　　我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渊王庙，经历了几百年风雨，已经显得十分破旧，虽然是庙宇，却早已没有香火的痕迹，庙宇也无人打理，在盛平的年代里，人们供奉的早已不是那个救他们的人，而是供奉着财神，姻缘神，以求保佑他们发财，富足，幸福，安乐。

　　几百年前连年水患的南地，此刻已是繁华如斯的颖城，可又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孤身来到南地治理水患的少年。

　　他的雕像很高，雕刻的手艺也很好，几乎能看出来与他当年的面貌一般无二，我以为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得我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可见到他的雕像，就好像他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站在供台上，踮起脚尖，伸手拂过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头发，将尘土拂去，他的面容更清晰了，我忍不住有些欣慰，再次看到他，哪怕是一尊雕像，我也是开心的。

　　“咳……”身后传来明文的声音。

　　“呛到你了吗？”我看着漫天的灰尘，有些抱歉，“明文，你出去等等我，我打扫完了就出来。”

　　“不是……”明文来回踱着步，斟酌了一下，道：“我听说啊，这位沈小姐死的时候就是在这座庙里，依你看，会不会与此间主人有关？”

　　我有些生气，“与你有关，与你全家都有关，别乱诬陷人！”

　　“好好好，与我有关，一见到这石头疙瘩就走不动路了，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

　　将庙里打扫干净，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与明文化作青烟一路飘到了城南，白日里在羽先生那里听了那些人的闲谈，虽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肯定不简单。

　　刚一落地，就又见到了老谭那张脸，见了我和明文，转身就跑。

　　“站住，不能让他跑！”我拔腿跟上去，明文知会了我的意思，手一抬，明光一闪，往前掷出一张大网，将拔腿狂奔的老谭兜头罩下。

　　“小卿，救我……”被大网罩住的老谭当即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大网越收越紧，老谭的脸都勒得变了形。

　　我左右打量着只能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老谭，有些不解：“你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叫他赶紧停下，再勒就杀鬼了！”老谭哀嚎。

　　“你要是心里没有鬼，在沈府为何突然消失，刚才见着我跑什么？”

　　“你身边那只鬼下手没轻没重，我不跑等着被当活靶子吗？”

　　“在沈府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多和尚道士，你怎么跑的！”

　　“你让他停手，我说！”

　　我看向明文，他手一松，老谭身上的网即被撤走。

　　“是召唤，我是被召唤离开的。”

　　“你是鬼差，不是普通的魂灵，谁能够强制召唤你？”

　　“是鬼王。”回答问题的是明文，他神色有一丝凝重，“能够召唤鬼差的，只能是鬼王。”

　　我在地府三百年，虽然对地府了解不多，但是能够不受约束往返于人间的，只有六王和九王。

　　“他召唤你去干什么了？”我问。

　　老谭脸色变了几变，“小卿，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

　　“这就是你说的，你想管也管不了的事吗？”我问。

　　“在人间滥杀炼制厉鬼供自己修行，还有没有把地府铁律放在眼里！你我管不了，难道冥君也管不了吗？”

　　老谭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

　　后面再问什么，老谭也是三缄其口，我也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无奈只能放他离开。

　　“明文公子，这次可能要拖累你了。”我有些抱歉，毕竟身为地府的鬼差，谁也不敢得罪鬼王，如果那团妖雾跟鬼王有关系，那上次明文就算把鬼王得罪彻底了。

　　月色下，明文摊摊手，对我笑道：“是啊，为了你得罪了大鬼王，以后你可要好好保护我的安全，能不能好好做鬼就靠你了。”

　　我不明白，为何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我把之前老谭跟我说的话讲给他听，听到说他身份不明的时候，他颇有些赞同的点点头，问我：“那你就真的不怕我把你拐去卖了？”

　　我认真想了想，回答：“不怕。”

　　刹那间，明文的表情莫名的温柔，眼里繁星点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地府明令禁止鬼魂买卖，你想卖了我也压根不会有人买的。”

　　明文的手一僵，干笑了一声，“真聪明，刚才那只鬼太笨了，你以后可别跟他玩。”

　　不知道是不是抓了沈小姐的魂魄，城南一夜无事，那黑雾也不知所踪，我有些忧心。

　　明文安慰道：“沈小姐死得很安详，不会变成厉鬼的，所以暂时应该没有危险，放心。”

　　回到沈家已经快要天亮，正是沈小姐出殡的时候，送葬队伍运着棺材浩浩荡荡地出了大门，一路吹吹打打，而那口棺材，和秦小姐出殡时一模一样。

　　密密麻麻的符文画满了棺材，显得十分诡异。

　　我突然想起明文所说，画符的目的很简单，要么防止外面的东西进去，要么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

　　“明文公子，你说他们当真察觉不到沈小姐魂魄不在吗？”

　　“人死之后，魂魄慢慢聚齐，由鬼差接引去地府，他们这么做，恐怕是阻止魂魄去往地府。”

　　我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懂。

　　恢复本来面貌的明文，十分的丰神俊朗，眼里亮得惊人，他冲我勾勾手指，我像被勾走了魂魄一样不自觉的靠近，他道：“想知道？给你上点干货，你有没有听过灵魂献祭？”

　　我摇摇头。

　　见我一脸认真，明文心情大好，娓娓道来：“就是把刚死去的亲人的生魂，献祭给靠吸食魂魄提升修行的邪修，邪修吸了那家人献祭的魂魄，便会助那家人大发横财，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明白不？”

　　我有些了然的点点头，不免有些心惊，这么说，不管是秦家，还是沈家，为了自己的贪念，宁可让自己死去的女儿不入轮回？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所以，我们得罪的鬼王也是邪修？”

　　“所以这些道士看着是来驱邪的，实际上是来招邪的？”

　　“可既然要献祭，为何沈府还贴这么多符咒？”

　　明文冷笑：“这些符咒对邪修可没什么用，做做样子罢了，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丧子之痛，掩盖自己行径的幌子罢了。”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可魂魄尚未聚齐，就脱离肉身，岂不是很虚弱？”

　　“所以，用符咒封印肉身后，他们会想办法让生魂变成厉鬼，这也给我们接引沈小姐争取了一点时间。”

　　如何让让一个生魂变成厉鬼？那必定是要让她反复经历生前最痛苦最不甘的事，便如那位秦小姐一般，反复重复自我毁容然后被抛弃的过程。

　　那也实在太过于残忍。

　　天色渐亮，沈小姐的棺椁已入土，可是魂魄依然不知所踪，按照明文所言，要将沈小姐从生魂变成厉鬼，那一定会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我打听了一番，沈小姐平日里遵循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朋友，而父母与她而言，亲缘极薄，整个府里几乎没有关系亲厚之人。

　　我私下找了些人打听是否认识钦楚这个人，我一开口，他们便如避蛇蝎般跑开了，没有打听到一个有用的信息。

　　但有一点至少可以确定，钦楚这个人确实存在，并且与沈小姐确实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为了另一个男子甘愿赴死，这关系听起来确实也非比寻常。

　　出了沈家，我去了之前的客栈，小二一见到我便殷勤的打招呼，顺便又给我抓了把瓜子，跟我闲聊起八卦，看来明文的话不假，他的银票确实是真的。

　　正当我在客栈听小二的八卦津津有味时，明文回来了，方才他让我先走，随即在沈府消失不见，我也没问他，便提议在客栈等他。

　　明文拍掉我手里的瓜子壳，将我拉上二楼，丢给我一件物什。

　　我反复查看了一番，“药包？哪里来的？”

　　“在沈小姐房里找到的，放得很妥帖，估计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再看看，这不是普通的药包。”

　　我凑近闻了闻，“这确实是中药。”

　　明文有些失笑，拿着外面的流苏问我，“这是什么？”

　　我老实回答：“流苏。”

　　明文扶额轻叹，耐心教我：“这是在沈小姐闺房里找到的，装着药包的，荷包。”

　　“荷包对于这样的闺阁女子而言，意义非同一般，里面还是中药。”

　　我恍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脑海飞速旋转，终于让我抓住了线索。

　　沈小姐养在深闺，又遵循礼教，所以她能接触的人是非常有限的，尤其是陌生的男子，更是避讳，可若是医者呢？所以对沈小姐意义非凡的那个钦楚，是个大夫？

　　大夫？

　　我抓着荷包深深吸了一口，这个味道……

　　“我知道了！”我拍案而起，兴奋地望着明文，“我想我知道沈小姐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