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晶莹的石柱不服输地向天指着，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刺破这一片苍茫与灰蒙。
但它并不孤独，因为这样的石柱有一大片，这里是冰岩林。
这是洛银银和清一寻找的第二天了。
洛银银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了探，冰岩的触感并非是冰凉的，而是仍带着些许生命力的温暖。但是洛银银能感觉出来，这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而且已不知这样消逝了多久。
“这里是枯心竹露在外面的一片根。”清一将手搭在一片冰岩上，猛地一震，一大块冰岩便脱落下来，露出那已将枯萎的面目。
“传说中枯心竹是临雪山里最有生命力的植物，如今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清一疑惑地道。
洛银银却似乎没有听到清一的话，她绕到了那根的背面，不过轻轻的碰了一下，便有大块的皮掉落下来。她不得不暗叹清一绝世的功力，居然可以在不伤一毫的情况下将冰岩给震落。
一只微带银光，仿佛雪塑的蝴蝶翩翩地飞到洛银银的肩上，停了一会，然后又翩翩飞走了。
洛银银猛地转身，向着蝴蝶飞来的方向跑去。
另一座冰岩后，果然有一个巨大的洞口，蝴蝶就是从洞里飞进来的。
清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洛银银身后，温柔地道：“怎么了？”
洛银银热泪盈眶，道：“那是哥哥的记号。”
“记号？什么样的记号？”
洛银银没有回答他，她很快跑进了洞口。
（二）
洞里很黑，“嗖”，一朵小小的火焰从清一的掌中绽开。
“这里是？”洛银银简直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面前是一座巨窟，洞壁上，镶嵌着百十个大小不同，深浅不一的通道。
每一个通道都将通往不同的地方，那么他们该选择那一条呢？
“等等。”洛银银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清一看见一片雪似的蝴蝶花纹在这偌大的黑暗中散发着一点微弱的银光，趴在其中一条通道的一边。
但清一却希望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那是莫追花的记号。
洛银银走去，伸手一抹，居然将那片薄薄的蝴蝶花纹捧在了手里。
“这是哥哥的暗记。”
清一盯着蝴蝶花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哥哥是谁？”
洛银银还是没有回答，她自顾自顺着通道走了进去。
清一沉默地站着，他没有马上跟随。
原来，她才是上天派来带走他的天使吗？
“没事了。”清一对自己说。
他很快地赶上了洛银银。洛银银走得很慢，好像是在等他。
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
沿途之上岔道虽多，但是每一个路口都有蝴蝶引路。蝴蝶在洛银银的手上淡淡地散着银光，慢慢的，越聚越多，仿佛真的是一只跳跃在掌心里的蝴蝶。
路越来越窄，岔道也越来越多。
但奇怪的是，原本黑暗的洞好像越来越亮了。
光是从这条路的尽头另一边传来的，难道那是个洞口？
当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的时候，清一把手上的火给灭了，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天光从透明的冰顶上照进来，经折射之后，不但格外明亮，还带着一点七彩的色晕。这里就像是一座水晶的宫殿，处处都是冰壁，冰砖。冰壁之上，刻着一副冰棋，但看的出来，这冰棋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水晶宫里并没有其他的岔道，只有一条冰砖铺成的大道，大道尽头，是一扇冰门。
但这门是白色的，让人看不清其中的虚实。
洛银银手中的蝴蝶突然顺着冰砖大道往前飞去，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于是，洛银银也踏上了那条冰砖大道。但走到那扇冰门前，她却突然退开了。
清一直接暴露在了冰门前。
“不隐瞒了，清一上尊，”洛银银轻声说道，“你果然不错，哥哥没猜错。”
“追花阁主，你也不错，这才是你的真身吧。”清一直直地盯着冰门，“你一步一步，就是要引我到这里来吧。”
“你本来早就该知道的。”
“是，”清一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那些雾有古怪，因为雾里的气息，太像追花阁的结界了。”
“可你还是救了我。”
“人命关天，你是一个凡人。”
“是，可若是一个普通凡人又怎么能越过要靠姬月手下数百人才能打开的大封直接出现在临雪山颠呢，你没有丝毫怀疑过吗？”
“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人命关天。”
“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不只是人，对神，亦是如此。”洛银银轻轻道。
清一没有立刻回应。好一会，他点了点头。
“你应该也知道，门里有什么，推开这扇门意味着什么，选择权在你。”
“恩。”
“但如果你选择推开，在推开之前，我还是希望当年莫追花失踪的事，你可以亲口说出来，”洛银银道，“她不是失踪，而是被你杀了，是不是？”
清一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尘封了那么多年的往事，终于还是要被打开了。
（四）
“我从小仙根就很深厚，我们家是修炼的大家族，因此，对我的期望就很高。”
“可是后来我选择了离开，因为修炼本就是件孤独的事，我需要一个更安静的环境修炼。”
“于是我利用自己深厚的仙根打开了一座清气充盈的不老境，在里面潜心修炼。”
“那座不老境里住着一个普通姑娘，那就是流云，可是一个毫无仙根的凡人是根本没有办法进入那座不老境，她很有可能是被强行送进来的。”
“但是不管怎样，我在那里修炼十五年，她便陪了我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我飞升了。飞升的那一天，来接我上天的，正是追花女神。”
“飞升之后，我就成了司战的上尊。追花女神也一直待我很好，就像是她自己的徒弟一样。可她不收徒，我也唯一一个飞升之时，能有幸得她接引的人。”
洛银银能看到，清一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后来，有一次我就回了我飞升的那个不老境，我想去看看流云。”
“可我到的时候，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是个普通凡人，长期下来，根本承受不了不老境里那样繁盛的清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她，我快急疯了。再后来，我就遇到了魔云星使，他在天界素有名声，见闻也要广一些，他告诉我，要救流云，只有让她强行飞升。”
“而唯一能让流云飞升的办法，就是去取下追花女神身上的那块玉佩，并且把一半的仙力注入到玉佩里，再把玉佩佩戴到流云身上。”
“可是玉佩是追花女神的灵脉，不可能离开她，要取玉，除非她死了。后来，魔云星使告诉我她在荒原境的沁子树下。”
“我本来不敢去的，可是魔云星使说，只要我去，就一定有胜算，我想，如果流云不在了，我能死在她的手下，也好。”
“可我没想到，我去的时候，追花女神很虚弱，她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就真的……我都不知道那一天我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简直中邪了。”
“拿到玉佩之后，我救了流云，她飞升了，成了司乐的上尊。”
“但你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过去的对吗？”洛银银的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刺进了人的心里，“你后悔过吗？”
“没有。”清一的声音也很轻，但很坚定，“但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希望你可以帮我保住流云，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好。”洛银银点了点头。
清一把手搭上了那扇紧闭的门。
（五）
门被推开了一丝缝，但清一却突然停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哥哥是不是宁子尹？”
“你认识？”
“老朋友，他很喜欢穿蓝衣服。两百年前曾打过一次交道，也是自那之后，他就失去了踪影，追花阁也不复存在。”清一仿佛真的是在和一个老朋友叙旧。
“但是在那之前，你哥哥就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因为他有一种连神仙都没有的天赋，他能锁灵，他能将已逝者的音容笑貌锁在一件银器里。”
“所以你可以想象你哥哥凭着这样的天赋赚了多少钱。”清一居然还开了个玩笑。
“更重要的是，传说他是追花女神的相好。”清一很八卦地笑了笑。
“不过我们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把锁灵用到这种极致，他居然能把莫追花的残魂和她的神力锁在追花令里，所以，你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莫追花，对吧？”
洛银银迟疑地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好歹让自己死得明白些，知道是他要报仇，”清一笑了，笑得很轻松，“还有，你并不了解你哥哥，他看上去吊儿郎当，但要是真要做一件事，没人拦得了他。”
说完，清一手上用力，门缓缓地开了。
（六）
门开的瞬间，清一愣住了。
他看到了，透过厚而透明的冰壁，那个他朝思暮想想要见到的人。
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门里居然就是流云。
但流云的表情却很冷漠，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话，是不是都被她听到了。
他转头望向洛银银的眼睛里愤怒得像是要冒出火来。
但洛银银站的很远。
他忽然又明白了什么，泄了气。这本来不就是他决意要承受的代价吗？不管是什么，但是他至少要保住流云，现在，他有选择的权利，他要把流云救出来。
他把手按在冰壁上，催动仙力，冰就滴滴答答的化成了水汇成细流，慢慢的顺着那条冰砖大道流了出去。
冰化得很快，流云坐在冰岩上，望着他，一言不发。
清一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去拉一拉流云的手。
“砰”，一丝金芒在清一触到了流云的瞬间从流云身上炸开，清一被震开几尺，不省人事。
流云走过去，将一片纯白的衣袖覆在清一的面目上，用手指轻轻地舒展了清一的眉头，柔声道：“不管有什么，我都和你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