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适才的争斗中松一口气,就见到这幅优美却略有些诡异的景象,众人不觉都被吸引驻足。
半晌,笛声渐落,远处仿佛传来一声悠悠叹息。人们心旌摇曳之时,笛声悄然转调。与先前低回婉转不同,曲子节奏紧促,高低跌宕变幻,惹得人心激荡。
顾襄与江朝欢相视一眼,这曲子分明是酹江月所化。
酹江月,并非单纯的乐曲,而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无上音术。轻则乱人心智、动其心神;重则给人造成幻像失去意识;若再辅以内力相激,甚至可引人相斗或自杀。
而那酹江月,却是顾门坤主所创,是她最拿手的成名绝技。
只是这红衣女子却将酹江月大做修改,只取其意、而去其戾,若非二人顾门出身,也绝难追溯来源,更遑论在场众人。
此刻她似乎也并非想取人性命,只是引人过去而已。一些内力较弱、意志不强的人已不由自主奔向高台。
笛声摧得风声紧,有如兵戈铁马奔腾呼啸。霍然间高台云雾散去,红衣女子面容映入眼帘。
只见她衣袂飘飘,姿容绝美,宛若画中仙子,两只纤手执笛吹奏,便引无数来客飞蛾扑火。
然而那些人步上台阶后,身影却陡然消失。嵇无风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拼命阻止还要奔去的人,而他自己毫无内力,自然也就不会被笛声所惑。
这时谢酽拉住了嵇无风,“我相信慕容庄主不会害人性命,他们应该只是掉落台中,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即便他内力深厚,也觉这笛声愈难抵挡,心口阵阵烦闷。即刻便拉着嵇无风飞身离去,后面尚未被笛声引去的人也勉强跟上。
疾行半晌,终于彻底脱离了笛声范围,众人眼前却横了一池湖水。而湖对岸立着一座八角重檐的高楼,楼上匾额赫然题着“采月楼”。
四顾查看,却见这湖上并没有桥,只有岸边芦苇丛中浮着几个小小木筏。
众人一哄而上,过去抢夺起来,谢酽一行三人首先占了一个,便乘上木筏漂入湖中,嵇无风和谢酽执桨,同行女子则负责盯紧岸边的人。
然而刚离了浅滩,三人乘的木筏便有下沉之象,水渐渐漫上去,谢酽眉头皱紧:“看来这木筏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
略一踌躇,那女子回头道:“谢公子,哥哥就拜托你了。”
说着,足尖一点,借这微末之力,便踏上水面,朝对岸飞去。
她的身子轻若薄纸、疾如迅风,快成一道虚影。几乎是眨眼之间,身形就出现在了对岸,而这时,湖面泛起的点点涟漪甚至仍未散尽。
“流风回雪。”江朝欢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只见那女子负手而立,盈盈一顾,丝毫不见喘嘘,就连裙摆都未曾沾湿一点。众人还以为是幻觉,半晌反应过来后不由惊羡万分。
顾襄也对“流风回雪”这广陵嵇氏独步天下的轻功早有耳闻。
显然,这位与谢酽、嵇无风同行,昨日和她对视的少女乃广陵嵇氏嫡系。在寻回嵇无风之前,是凤血剑唯一后人,嵇盈风。
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虽然未曾一起长大。
此时发现一路沉默内敛、毫不起眼的嵇盈风轻功造诣已如此之高,顾襄不禁也暗叹自己昨日那句“南嵇北谢,浪得虚名”未免太过草率。
然而心念一转,顾襄便想到这几人正是此次任务不容小觑的对手,绝不能让他们也进入聚义会。机不可失,她手腕一翻,一枚银针便自指尖疾射,直指正在专心划桨的嵇无风。
感受到她的动作,前面划桨的江朝欢转头正看到这一幕,阻止已来不及,只得喊道:“小心!”
几乎就在同时,谢酽身形如电,一把推开嵇无风,那枚银针堪堪从他袖边擦过!
只见顾襄眸光一闪,又要射出第二枚,江朝欢登时一掌劈过,她手腕一软,银针便掉落湖中。
“为什么阻止我?”顾襄大怒,一眼狠狠剜向江朝欢,又要向嵇无风发难,江朝欢一把捉住她的腕子,贴近她耳边警告:“我说过今日不要轻举妄动。”
怒火中烧,顾襄左手蓄满内力逼退江朝欢,又以手为剑,使出穿云破第二式,直取他面门,两人登时交起手来!
在顾门的所有人中,顾襄最讨厌的便是江朝欢。七岁那年,江朝欢被门主带回顾门,便与她和众多弟子一起生活、习武,又在一次次的比试选拔后,成为四主之一。
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除去对门主绝对的服从,武学天分自然也是卓绝不俗。然而,武功在这顾门并非唯一考量标准,让他多年来从未失手、被门主青睐有加的,是他不择手段的狠绝与心机。
在顾门中,江朝欢孤身影只,独来独往。对她这个门主之女,也一如对其他门人一样冷漠,甚至常常带着阴冷与讥讽的笑回应她的挑衅。
每次比试都毫不留情地打败她,看着父亲对他的微笑赞许,顾襄的心中氤氲起不知名的敌意。
而这次任务,门主竟安排她与江朝欢共同完成。早就不满于他要混入聚义会的计划,此时见他又阻止自己对嵇无风的攻击,顾襄更是恨极。
本是师出同门,又一起长大,经过无数次拆招比试,对彼此是了如指掌。只见二人将内力灌入掌中,以手为剑,均使穿云破一十三式,从头演起,拆格挡架,就在那小小木筏之上缠斗。
只是顾襄招招狠戾,江朝欢却一味闪避。而他的退让更激起顾襄气恨,出手愈加不管不顾。
眼见这自称师兄妹的两人转瞬竟反目成仇,搏命相斗,嵇无风不由瞠目结舌,其他人也目不转睛地看这好戏,唯有与那丐帮弟子李大虎共乘一筏的小缙皱起眉头,一脸紧张。
一招“破云穿心”使出,顾襄紧跟着斜劈一掌,江朝欢躲闪不及,只得持掌相迎。轰然一声,两人内力激荡之下,湖面炸开无数水花,脚下木筏遽然碎成木片,飞散成屑!
而此时顾襄的一边身子正向前使力,收手不及,眼见便要跌入水中,错身瞬间,却被江朝欢一把拉住衣袖。
然而,乘此之际,那夺得偃月刀的女子袖袍扬起,一支袖箭朝顾襄疾射而来。
听得风声,江朝欢身形疾变,抬手一拦,短箭便被他徒手接住。随即他手掌一翻,将箭原路掷回!
他动作极快,旁人尚未看清如何出手,贯满内力的一箭便破空激起猎猎风声,远比来时迅猛!但闻一声惨叫,短箭已然射穿女子右臂,余势未绝,又带着她整个身子向后扑跌、直接落入湖中。
全程,他甚至未曾往那边看上一眼。
另一只手扶住顾襄,两人稳住身形,一前一后向前掠去,转瞬便跃过了半条河水,到得对岸。
顾襄有些心虚地看向江朝欢,却见湖水的反光映上他的眉眼,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垂下眼眸,却见地上点点血迹自他手心滴落,顾襄一怔,才反应过来是适才接箭剐蹭所伤。那一抹殷红刺着她的眼。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不知怎么,冲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二小姐当然无需感激我,你要感激的,是门主。”江朝欢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
“若你不是门主的女儿,我才不会浪费力气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