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热络无比的氛围当中,木南归兴致也是十分高昂,几巡下来渐渐变得有些恍惚。周围只觉除了兄弟和美酒再无其他,身边缭绕的,全是或清淡、或浓郁的美酒芬芳,就连旁侍女将考好的山羊腿递到他手里都没有察觉。
今日是阿凌继任的好日子,牙琢族的大日子,不管怎样,一定要陪大家喝个痛快!
抱着这个念头,看着眼前愈发模糊的景象,木南归终于控制不住地跌坐在石凳上。但他很快正了正身子,一手扶住石桌,一手又接过满满一碗酒来。
“嘻。”
一声极短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就那么飘飘然的进入了木南归的耳中。他怔了怔,下意识向四周看去。
这声音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但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四下看去,祭典现场依旧是一片欢腾,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和他一般已有醉态的牙琢族人。
“木兄可是酒力不济了?”
见他端着酒却不饮,草策坏笑着问道。
“怎么会!”
木南归摆了摆手,收回了目光,将已至唇边的酒又咽下了一大口。
“好!”
芒山大声赞道,说着,乘机又提起了自己带来的酒坛,要给木南归满上。哪知刚才倒了几滴就又被白枫发现,呵斥着,硬要他把酒坛挪开,换上苍岩部的佳酿。草策见势不对,连忙过来帮助同胞兄弟。一时间,三人又是好一阵争执。
“又来了。”
白星瞥了白凌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也懒得去拉。反倒是退到一边,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欣赏三个小孩儿心性的首领大乱斗。
木南归离得虽然近,却也并未卷入战局,扶着冰冷的石桌,连忙抓紧时间缓一缓酒劲。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碗等着自己呐……
“真是太乱来了!”
三人争执的嘈杂声中,方才嬉笑的声音却又在他耳边轻叹了一句。
瞳孔蓦然的放大。
这一瞬,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清亮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你么?
甜蜜与苦涩同时在他唇角牵起,木南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正轻飘飘地置身于云层之上。
我一定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听到你的声音?
他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恍惚的梦境之中,心头剧痛,却是不愿再醒。
你终于来看我了么?
他在心底里问道。
“明明酒量不高却偏要逞强,若是真的醉倒了可怎么好?”少女的声音略带着笑意。
若是如此,我便在梦中好好地陪着你,看着你。
“呵呵……”
女子的笑声越飘越远,仿佛梦中的她正在渐渐走远。
木南归唇边的苦笑渐浓,心也跟着渐渐沉落,与之相反的,是耳边越来越大的吵闹声。
不对!
宛若雷电划破夜空,他陡然睁大了眼睛,浑身上下顿时酒意全无!
方才的,方才的!
他“突”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的粗瓷酒碗“哐”的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木兄,怎么了?”
被突然站起来的木南归一撞,芒山踉跄着退了两步。
方才的不是梦境!不是!!
不知为何,这种前所未有的确信感充斥了他的全身,木南归有些失态地看向四周,额上渗出一抹细细的汗珠。
“咦?木兄,你急匆匆地要去哪里?”
草策舌头有些发麻,说话吐字不清。
已经放下了羊腿,正接受着族人敬酒的白凌,此时听到草策的喊声也不禁转过头来。就见木南归已经推开了围着他的几部首领,神色紧张地冲到了台下。
这不是梦境,这是,这是……
“兄长?”
白凌刚要呼喊,却见木南归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僵直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人群东边的角落,一个身着素服,头戴海棠红钗的清瘦身影,正在喧嚣声中转身离去。
入耳传音!
木南归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耳边吵闹的喧嚣瞬间消失殆尽,人影、火光、山林全部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天地之间静寂一片,唯有那两朵鲜艳欲滴的红花还停留在视野之中,栩栩如生,含苞待放!
他睁大眼睛,木然地呆立在原地,目光锁死在着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长发如瀑,清减如旧。
是她!是她!不会错的,一定是她!
他万分无疑地确认着,肯定着。
那是他心中最美的星辰。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便如此认为,哪怕是十三年过去了,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
他的心还沉浸在剧颤之中,身体却已作出了最迅速的反应——双脚不自觉地迈开,带着他那清明却又恍惚的肉身,向着那个就要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狂奔了过去!
“岚溪!”
他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大声喊着。
好似并未听见他的呼喊,素服红钗的身影依然保持着极快的速度,森林深处走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暗。
“岚溪——!”
他艰难地在嘈杂的人群中寻找空隙,烈焰晃晃,人影幢幢。仿佛故意与他作对似的,所有人,所有物,都成了阻挡他寻找爱人的墙。
焦急、慌张、烦闷!
焦灼与恍惚间,木南归眼前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的脸。他们迅速的掠过,表情千奇百怪——那是他这一生中遇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百相众生。
闪避着,推搡着,挣扎着。人群熙熙攘攘,挡在他和她之间,一如这十三年艰难而孤寂的岁月。
他忽然忆起往生镜中看到的景象来:那样凄苦哀绝的一生,那样冤屈悲苦地死去。死前一瞬,也如现在这般,看见浓缩着的数十年的光景。
那个绝美的女子,行色匆匆,携风带雪而来,站在他的床前,神色哀戚。
“是我的错,没能早些找到你。”她说。
你在找我吗?
“岚溪——!”
从前世开始,你便一直在找我吗?
“岚溪——!”
他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拨开夜色,向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伸出手去。
那些老兵口中,让我在这乱世之中,几经生死却依然康健,不伤不饥的“仙女”就是你么?
“岚溪——!”他用尽了全力喊道:“阿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