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玉,悬挂中天。一座古老的道观之中,只见凝光一袭白色长衫立于院中。他负手而立,似在思索什么,仰头向天,一道月光将他的面容映得煞白。
院子一旁,另有三名弟子站着,正一边欣赏圆月一边相谈甚欢。见到凝光,其中一人立刻扔下同伴,兴高采烈地向他跑去:“大师兄,你也出来看这满月?”
凝光沉默不语。就在这人走近时突然双手一挥,祭出一道咒术!这一举动来得如此突然,以致于在场诸人中竟没有一人有所反应。咒术一出,猩红一片,不过瞬间,在场三名弟子便同时动弹不得!
“大师兄?”
终于有一人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凝光依旧不答,只见他右手翻转,化手为刃,灵气聚集,已然破空而出!
被瞄准的弟子来不及躲闪,只好紧皱眉头,准备生扛这一剑。却不料凝光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偏转剑锋,避开对方要害,只将半条左腿削了下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夜色。
凝光身形又是一闪,方才一剑已经收回,他变换目标,竟是闪到了另两人的身前。
凄厉的喊叫响彻山间。
天上月光,清辉茫茫,院中却是红光翻腾,宛如地狱。片刻之前还干净整洁的院落,很快便血流成河。
血雨下个不停,手、指、腿、足、骨、心、肠、肝,轮番在空中飞舞,凝光身影如闪电如疾风,穿梭其中。方才还悠然赏月的三人,如今已面目全非,变成一块块模糊的尸块,四散各处,只有头颅上的五官还能勉强分辨得出。
越来越多的弟子闻讯而来,无一不被眼前的情景震慑。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只见凝光扭曲着身子,伸出舌头,陶醉地品尝着滴落的人血,脸上露出了邪魅的微笑。
“不,不要看……”凝光闭上了眼睛,表情痛苦而绝望。
“他杀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尸积长老又问。
女子不答,只是呆立在原地。
“这样的他,是好人,还是恶人?”古老的声音透着一丝得意。
女子依旧沉默。
“明明是仙人,行径却和魔人无异,明明杀了好人,却在你面前假装善良,”尸积长老苍老枯朽的手指轻轻搭在女子肩上,“仙界所谓的‘正道’,便是这般的道貌岸然。”
女子紧皱着眉头缓过神来,她向前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女子看向水镜,又看向凝光,最终,将目光落在尸积长老脸上。
红瞳幽幽,充满了空洞的笑意。
女子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尸积安静地等着。
不料,她突然闭口,拔出一把短剑,竟是对着近在咫尺的尸积长老刺了过去!
!
尸积长老一怔,一把将短剑握住。一股黑气立刻自他掌中腾起,锋利的短剑顿时化为齑粉!
“真是差劲!”女子扶起凝光。
“你说什么?”始终平静如水的尸积长老难得的展现出了怒意。
“我说,你真是差劲至极!”
“大胆!”
“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做错事,改正就好了,哪怕是天大的错事,也可以弥补、也可以改正!而那些盯着别人的旧伤疤不放,还兴高采烈的人,才是最差劲!最没用的人!”女子注视着尸积长老的红瞳,一字一顿地说道。
凝光抬起头来,呆呆看着身旁的少女,仿佛失去了魂魄。
“我们走。”女子也回头看他。
“休想!”尸积长老周身杀气蒸腾,正要动手,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从掌中传来!
“唔——!!”
他看向自己的手,“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把帝女丝的汁液涂在你给我的那把短剑上了。”轻柔的声音传入凝光耳中,如同最美的仙乐。
凝光唇角弥漫起笑意,他握紧了她的手:“我们快走!”
尸积长老恼怒地伸出双臂。顷刻之间,幽冥鬼蜮中的哭声、惨叫声、狂笑声像洪水一般从地底涌出。
“你们谁也走不了!”
凝光大惊,急忙将女子搂入怀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挡在了两人与尸积长老之间!白光周围还围绕着一青一紫两道光芒,这三道光芒同时出击,一齐向着尸积长老袭了过去!
尸积周身亦是黑气四起,如无数毒蛇与突然降临的光芒缠斗在了一起!
凝光只觉地眼前模糊一片,情势如何早已分辨不清。他抱紧了女子,用自己的身体护在她的周围。
突然,一股力量自他脚底窜起,带着他和女子腾空而起,向着远离战场的地方而去。
天兵?不!这般熟悉的气息,友好的来意。
救了我们的人是……师父!
耳边风声呼呼,不可视物。凝光只觉头中似有万象奔过,人影幢幢,喧声鼎沸。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明明是在逃命,却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痛不欲生。
凝光攥紧拳头,指腹间冰冷的触感令他一凛。
她呢?!
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的心跳猛的一停,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
没有跟上?还是,已经在某处坠落?!
“她已经不在了。”
未知的声音第三次响起,空洞而冰冷。
不在了?!
凝光呼吸一滞。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一片焦黑的大地开始在他眼前出现,只见青崖之上,满目疮痍。有女子满身鲜血,从空中坠下,还未落地,便化作尘埃消散。
凝光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眼前天旋地转,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天色微蒙,红霞一片。
一股面食的香味飘了过来,热烈而浓郁,惹得腹中馋虫频频叫唤。
凝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软和的被褥,床边的纱帐也被放了下来。
这是……卫城?
他仔细确认着。脑中嗡嗡声响,心口哀绝的痛楚尚未散尽。
“原来是一场噩梦。”他喃喃道。
起床、洗漱、整理衣衫。待收拾妥当,凝光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日已东升,霞光落在院中的梨树上,映出满树如云般的繁花。
又是一阵恍惚。凝光扶住额头,眉头紧蹙。
“为何会在这里?”
他记得,这株梨树似乎是该长在别的什么地方。
“小光,你起来了?快过来!尝尝你媳妇包的包子!”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站在门边喊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吉大娘,都说了,她还不是我的……”凝光连忙解释,心中却是升起一股甜蜜。
“好好好!”吉大娘打断他的话,一边用围裙擦去手上的面粉,一边走了过来,“快来吧!这姑娘挺有天赋,第一次包包子就能包得有模有样的,味道也很不错呢!”
凝光颔首,跟着她走到屋外。只见院子外面的包子铺中,心爱的女子正在热气中忙碌。
“吉祥包子铺”。
看着门口挂着的牌匾,凝光唇边噙起一丝笑意。吉大娘向他使了个眼色,一边指着女子,一边压低声音道:“小光啊,不是大娘说你,这么好的姑娘若是不及早娶回家去,迟早会被别人盯上的!”
凝光眉眼弯弯,含笑不语。
吉大娘瞥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虽说你也是相貌堂堂,有些家产,但毕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大户人家,让人家姑娘跟着你起早贪黑地卖包子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若是真有哪家公子瞧上了她,你可别嫌大娘多嘴,到时候啊,你哭都来不及!”
“是是是!大娘说得有理,小光记下了。”
凝光重重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深。见吉大娘却是依旧紧盯着自己不放,凝光连忙又道,“诶,大娘,您可记得,我这院中是什么时候有这棵梨树的啊?”
吉大娘扬了扬眉,“怎么?不过是出去游历了三五年,就连自己种下的梨树都忘了?”
“嘿嘿。”凝光干咳了两声。
“唉!”热心的邻居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比严肃地盯着他,“你啊,果真是需要找个照顾你的人了!”说完,指向院中,“这棵树,是七年前的春天,你自己亲手种下的。”说罢,又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修了道法的人,卫城这处住宅不过是你在十年前买下来暂居罢了,大娘我心里清楚,一直没对第二个人说,就连我家那口子也不知道,你放心就是!”
七年前?我的宅子?
凝光的大脑又开始嗡嗡作响。不知为何,明明是熟识的记忆却总是给人以陌生之感,而一些从未经历过的景象却在心底悄悄改变他的认知。
恍惚中,包子铺的热气越来越多,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白雾,将整个屋子完全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