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更晚,江上灯火辉煌。
胜南、殷柔、莫非等人站在岸边望行船,直至那船消逝于江面,由一点变作虚无,胜南心里的热情像被冰水浇灭,但忽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想再见到岳风,还有饮恨刀再见抚今鞭。
莫非笑着打破沉寂:“抚今鞭、饮恨刀都有定主了。我们的阵型,正在逐渐摆脱雏形,真值得高兴……我记得师父和我讲过江山刀剑缘:饮恨刀和抚今鞭的关系,是一直亦敌亦友的。”
胜南一愣:“亦敌亦友?”
莫非觉得纳闷:“难道你身为饮恨刀的主人,对江山刀剑缘还一知半解?”
胜南点点头:“是啊,我只知道江山刀剑缘的对阵预言,对于具体的细节,还像个局外人。”
“也许他们都以为你知道,所以没有告诉你吧。”莫非对他讲起江山刀剑缘的细节,“宋人的阵营里,六十多位绝顶高手,各自有各自的武器。已定的武器里面,你饮恨刀和抚今鞭关系亦敌亦友。我的断絮剑,是阴阳两把都可以参与对阵的,只不过阴阳相克,不能够同时参战。另外有一把弓叫做射月弓,是为了防止临阵变故才出现的。”
胜南点了点头。
“还有,对阵的每个人未必都有同一个目的,有些之间甚至有私怨。为了消除隔阂,阵中还有一把关键的剑,叫做轮回剑,是天下所有英雄共有的,谁独占都没有好处,所以交给一个守剑世家一直在京口守着。可是金人们最想破坏的其实也就是轮回剑,因为别的武器不像轮回剑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莫非继续说。
胜南一怔,想起十月初五的黄鹤去和冷冰冰……
“可惜,这么多年,许多金人到京口来找寻过,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要知道,三十多年前对阵结束之后,轮回剑就已经被那守剑世家继续藏了起来,京口那时候有很多家族,哪一户都有可能是藏剑之家,想找到,真的很困难……而且这么多年,未必没有迁徙出京口。总而言之,轮回剑最隐秘,中间的牵连的事情我们都无从知晓。但又其实,我们在淮南遇见的任何一个路人,都有可能是轮回剑的守护者,搞不好认识了也不一定。云烟姑娘,殷柔姑娘,哈哈,都有可能和它有关联!”
殷柔云烟皆是一怔,殷柔笑道:“你还真会想当然。”
莫非哈哈笑:“好了,不说那轮回剑了,唉,今日见到他岳风,觉得他就是抚今鞭的主人了,所以心里真的很欣慰……只是希望你们将来不要亦敌亦友。”
胜南一愕:“我和他,只可能惺惺相惜,怎可能亦敌亦友?”忽然小声道:“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唉,风烟老人怎会预见?天意,岂可足信……”莫非听他自言自语,奇怪地拍拍他肩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首词……”
莫非一笑:“是吗?我也想到了一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如咦了一声,眼里充满了疑惑,莫非一笑:“那人是岳风……”
胜南茫然若失:“我确实一直在找寻着这样的人啊……”
却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孤帆远影。轮到莫非喃喃自语:“风烟境里人,轮回世间客,来去均难测,聚散只一梦。”
次日清晨,莫氏兄妹、胜南、云烟正式与殷柔作别,莫氏兄妹与胜南顺流去李戬寨暂住再回建康,而云烟的方向则是京口。殷柔担心她一人路上有事,特地送了她几个“保镖”。临走的时候,胜南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刚好云烟也回了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他很自然地也回报以一笑。
云烟的那一层神秘感,并没有因为距离远而消失,像清晨的雾气,缭绕盘旋在半山腰,那样的飘渺不定。也许只是萍水相逢,也许,还有见面的时候吧。任何人,在自己的生命里,都是来了,又去了,而玉泽,转眼竟已暌违一年……
胜南忽然间不再那么感伤,生命,不就是这样,蹊跷得你怎么也料不到、看不清?离开了一些,自然要见到另外的一些,眼前的,正是自己熟悉的江湖——
李戬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张望良久了,见到胜南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大喜之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上前来在他身上又打又拍:“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快一个月啦!对了,你怎么失踪的?”
李戬听着胜南叙述,听得连嘴也合不拢,直到听完了,大呼惊奇:“你们!去了幽凌山庄?对了,那个叫云烟的美人呢?我想见一见啊!”
胜南笑而不答:“对了,建康那边的情形怎样?”
李戬黯然:“你倒是清闲,享受一番奇遇。大家可就惨了,你失踪第二天,盟主发着高烧,冒雨去找你,李香主差点摔到水里去,盟主也差点脑子烧坏了。”
胜南惊而站起:“他们……可有事吗?!”
李戬道:“这些都没什么大碍,大伙儿去秦府里劫狱,听说是劫成了,只不过错了人,大家都很失望。”
莫非插嘴:“小秦淮好重义气!”
李戬道:“那当然,胜南兄,我已经飞鸽传书去了建康,他们一定早就知道你活着的消息了,不用再担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非坐在他身边,听这一连串的笑声经久不息,根本不像一个人能发出来的,直冒冷汗,拍拍李戬的肩:“老兄,你,你怎么笑都笑得这么厉害啊……”
李戬愣了一下,随即继续把剩下的那一点笑完了:“你回来了就好!来,上酒!吃饭!各位,吃饭!”
第三日,依旧漂泊。
剪江而渡,还能嗅到从前的一丝兵荒马乱。
上岸之后,跑了一段路,恰好看见一间竹寨,胜南闻见酒香味,立即拉了莫非莫如一起去,忙不迭地要酒喝,三人肚子都很饿,点了许多菜,但小二一直摇头:“没有,没有你们要吃的菜啊……”
“那就随便上些你们有的菜吧!”莫非等不及。
小二哦了一声:“几位可有忌口?”
“没有,我和哥哥都什么都吃。”莫如一笑。莫非忙道:“哦,不要上有蘑菇的菜。”
胜南一怔,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了莫非一眼。待那店小二走了,方问莫非:“你怎么知道?”
莫非一笑:“在殷柔的山寨里,日日夜夜都有那道菜,可是什么时候见你林阡吃过?每次殷柔逼迫钱小红吃的时候,我都见你面露嫌恶之色。可见你的确是有忌口的食物啊……你在殷柔的面前,掩饰得过于辛苦。”
胜南叹服道:“你若是金人的细作,只怕我此刻,已经九死一生了。”
“你吃了蘑菇,会怎么样吗?”莫如奇道。莫非忙轻咳一声,眼睛往旁边瞄了瞄,莫如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没有追问下去。
“终于要去建康了,希望我师父知道我爹是谁,好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莫非叹气。
“你爹,西海龙说得比较含糊。比武的时候喜欢和别人交谈,对自己很自信,这特点,不止一个人会有,实在不是特点。”胜南说。
“其实,我师父应该是认得我爹的,否则,他不可能没有原因千里迢迢从建康到莫家村去收我为徒、传我武艺。”莫非推测。
寨中原本还有一些人,一直在论江湖事,原本声音不算大,却在忽然间,送到胜南耳边两个熟悉的字眼:“吴越”!
胜南有些惊疑,凝神旁听,果真是吴越无疑。胜南许久没有这位结拜大哥的消息了,在自己失踪江湖之前,次次去红袄寨的分舵打听他的音讯,都无果,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然而,听到无聊酒客议事,通常都不会是好事,他不想听下面的话,听到之后他就后悔,他无论如何都不信——
“这对恩爱小夫妻是兄妹两个啊!”“其实他们两个早就知道了!可是一直不相信,硬要去天山和山东取证,直到吴臻和吴珍都把玉佩拿出来,石磊当场就晕过去了!你说可怜不可怜?!”“可怜啊!好像两个人孩子都有了!”“不会吧!兄妹两个!乱人(和谐)伦,反纲常!?”这帮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胜南顿然如堕冰窟:“不,这不可能!”
莫非握住胜南冰冷的手:“在为吴少侠担心么?”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冷一片,因为那群看客说:“那玉佩也好生奇怪,中间像是一只野鹤,当年那个男人就把这玉佩给了吴臻吴珍一人一个。唉,造孽啊!你说兄妹俩怎么就遇见的呢?!”
莫非松开胜南的手,转头看莫如,莫如也诧异地望着他。莫非摸出他身上的玉佩来,中间透明莹亮的不是只野鹤是什么!?
莫非如遭五雷轰顶,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复杂心情。
胜南缓过神来,蓦地看见莫非手中的玉佩,控制不住地一声微呼,忆及当时北海龙问莫非:“你娘是吴珍?”很可能吴珍也被北海龙像强掳凌幽那样强掳过,未遂而已。
莫非松开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要起身问那帮人。胜南一把拉住他:“别冲动!他们根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莫非由茫然转为黯然:“一切都怪这个男人,是他害了我娘,害了幽凌山庄,害了我,他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
胜南拍拍莫非的肩:“也是这个男人,害了吴阿姨,害了新屿和石磊……”心中悲伤:这样一来,莫非和新屿其实是兄弟二人?怪不得有些眼熟,可是,新屿和石磊,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
大家的身世,一样的飘零。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那条通往建康的路上,看见冬季天上最后一只落单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