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李君前的整顿、胜南吟儿的插手调解,小秦淮的闹剧总算结束,江西八怪也各自于建康生根发展,更有金盆洗手、不再为盗之意,凤箫吟林胜南心情愉悦,觉得淮南之乱有衰颓之象。
但柳五津心里还是有疙瘩在,他久经江湖,明白慕容山庄的内斗可能不止杨宋贤说得那么简单,小秦淮也似乎还有长路要走,更令他担忧的是金人,他们也许不仅会分裂淮南的帮会,还会想方设法地分裂淮南这对兄弟,林阡林陌!
但他哪里能够表现在脸上,大大咧咧惯了,傍晚的时候,打了七八斤好酒回来和胜南对饮,喝到三四分醉,已经在直呼“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胜南酒量比他要好得多,没醉,但已经“酒酣胸胆尚开张”。凤箫吟显然是滴酒不沾,纳闷地看着他二人贪杯,苦笑着摇摇头往门外看。
这会儿柳五津舒适安逸着,院里才八岁的柳闻因在乖乖地帮她爹刷马,凤箫吟看得简直有点害怕,看看懒惰至此的柳五津,再看看他这么早就懂事的女儿,一脸好奇道:“柳五津,你不会偷了马之后什么都不管,重担给自己女儿挑吧!”
柳五津笑着点头:“闻因不跟我一块的时候,沿途要丢上千匹马……丢一匹再偷一匹,偷一匹再丢。”
吟儿笑着连连摇头。柳五津乐完了,回看胜南未笑,轻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人?”
吟儿一怔,有些失落地转过脸去,不敢看他。
胜南低声道:“在想川宇,不知跟他再次见面,该发生什么……”
柳五津长叹一口气:“顺其自然吧,没有该发生的事情,我得找个机会,也和他谈一谈。天骄这次找到我,说他没有把事情办妥,我就觉得奇怪,按理说,天骄不可能出错。”
“谁都没有错。”吟儿也安慰道,“所以没什么,现在什么事情都很顺利。”
胜南似乎面色好转了一些,没说什么,继续喝酒。
柳五津起身到他身边去:“当年云蓝和你爹分手,我近来才知道她有苦衷,暂时还不便说……萱萱两岁的时候,你爹他既要管短刀谷,又要照顾女儿,相当辛苦,更有一日,为了救萱萱,中了一根毒针,那毒针毒性猛烈,他差点当场身亡,解毒方法,就是和一个女人成亲,但是那个女人会死……”
吟儿听得脸色大变:“世上可有这般的女子吗?”
柳五津迎向胜南的目光:“有啊,你娘她……就是那样的女人,她不顾劝阻跟你爹成亲……可是不知为何,你娘大幸,没有死成。他们于是成了夫妻,后来还生了你们两个……楚江很喜欢你们两个,一个叫林阡,一个叫林陌。”
“你娘有情有胆,实在不让须眉!”吟儿赞叹道。
柳闻因提着水桶进来参与话题:“可是她并不快乐啊,她丢失了林阡哥哥,自己心里愧疚,才转嫁他人,心里还记挂着林伯伯。”
胜南心情沉重,低下头去只是酗酒。
吟儿难免蹊跷:“我理解她心里愧疚,可为什么要转嫁他人?转嫁他人就罢了,为什么心里还记挂着林前辈?”
胜南突然一改往常的好脾气,冷冷道:“我娘亲的选择,与你一个外人何干?没经历过一样的事,就少说风凉话。”
“林胜南你咒我经历一样的事!”吟儿气得要掀桌,柳五津虽然醉酒,是非还分得清楚,赶紧死死按住桌子,急道:“慢慢讲!慢慢讲!肯定哪里听岔了!”
柳闻因赶忙丢开水桶劝架:“盟主不要生气,林阡哥哥不是这个本意,他没有咒骂你啊……”
他们哪里知道,胜南的那句“外人”才使得她的心冷了半截。也许是吧,这么多天的相处,连朋友都不算,终究是外人一个!那还需要做什么,做再多也跟他无关。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林阡、自己都在意都伤感,可是有什么用,终究必须放弃这段没有说出口、也不会有出路的感情了……
她突然停下来,竟然什么话都不说,冷冰冰地说:“林胜南,从今以后,我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说罢立刻就走,三人都料不到她怎会忽地要走,也不知她是闹小脾气还是真的,都惊呆着在原地,一阵沉默。
胜南骤然心里空荡了许多,却没有站起身来,选择继续醉酒。
柳五津不知怎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总觉得,凤箫吟很不寻常——虽然这女子简单随意,一切写在脸上,可是,她和江湖的关系,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吟儿伏在树干上,想到方才的一切委屈和错误,便止不住地难过,越想越是苦恼、伤心、悔恨,甚至是歉疚,紧接着什么坏事都在脑海中翻覆起来,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大哭不止,路上行人纷纷回头。
感觉背被人拍了拍,回过头来,借着远方灯火,看见那人是贺思远,赶紧拭了眼泪,贺思远身旁同行的是李君前,他二人见她独身在外已经是相当好奇,更料不到她也会这般伤心流泪,李君前蹙眉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吟儿擦干了泪水,浅笑道:“还好有小秦淮收留我,你们真是好人……”
贺思远李君前皆是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
吟儿刚刚强笑,根本压抑不住,说完了继续哽咽,贺思远看出些端倪来:“怎么?和谁吵架还是被谁欺负了?”
吟儿摇摇头,泣道:“不是啊,是我自己不好,刚发现自己一心爱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说我是外人一个……我自己不好,自己不对,明知道他心里没有一个地方哪怕是角落容得下我,还要对他动感情……”
李君前一怔,微笑着劝慰:“爱,根本是不需要回报和结果的。你要动感情,他也阻止不了你,只要你不去阻拦他爱别人,你爱他又有什么不对?人生苦短,不要去顾虑太多,不要去想他爱不爱你,只要趁着现在,好好地爱就是了。”
如果要爱,就趁着自己有力气爱,有缘分爱的时候,好好地爱着,别去管回报……也许这就是暗恋的慰藉吧。
贺思远亦是爽朗笑道:“对啊,不管过去爱过谁恨过谁,爱好现在要爱的那个就对了。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爱的这个和以前的都不同,他是个仆人,可是很有风度,是个好男人。他不知我爱上了他,知道的话也许也不敢爱我。那又怎样,我就是要爱他,因为他是我现在想爱的想护的人。”
吟儿一怔,在建康遇见的女子不计其数,像尉迟雪那般屈从礼教的,像苏杭那般泼辣凶悍的,像白路那般清纯可爱的,可是没有一个有贺思远这般,稍稍带着些放纵感觉的官家小姐,她明显和秦川宇是同一类人,出身官场,跻身文坛,又牵扯进江湖,对于爱,又如此明朗爽快,连自己都折服!
吟儿突然明白了一些,破涕为笑:“那好吧,算我小气了,他爱他爱的女人,我就是要爱他护他,他又阻挡不了我!”
贺思远点点头,李君前笑道:“想不到今日还要教盟主来面对感情,真是奇谈了。”
“啊,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吟儿一惊。
“我们的正事,就是要去驿馆找盟主,告诉盟主一件大事。”
“什么事?”
“南龙南虎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最近有个金国使团前往临安,当中还有一位公主,这群金人在建康附近露了行迹。”
“金国公主?”吟儿一怔,立即会意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想干?!”
李君前没有说话,点点头。
次日清早,胜南去敲凤箫吟的房门,却不闻应答,推门进去,果然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压抑过分,只得寄愤于火,再度在那烟味里舒缓和发泄感情,沈延得知之后笑着安慰他:“放心,小师妹那里没有隔夜仇,明天她生辰,送个什么礼物给她就行了。”
胜南一愣,笑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她喜欢喝木芙蓉花泡的茶,不过这边好像是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哪里有,走,带你去!”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秦川宇从屋里走出来,沿途风景一概不入眼,看见韩莺走过来,根本无视她的存在,一脸冷漠地擦肩过去,这个女人到他秦府来的目的,他根本了如指掌,轻视至极,他向来不喜欢肤浅和恶俗,偏偏这个女人会想出那样的一招,勾引自己的父亲!
也许是这样的女子见得多了,所以才舍不得把心底里林念昔的影子抹去?所以凤箫吟的出现,像他墨色生活里的一丝纯白色?
韩莺猜透了他神色里的厌恶,落寞地笑笑:“你好是厉害,秦淮河上最出彩的歌女陈沦,传闻一天之内为你自杀了三次……”
秦川宇一笑:“这种不惜命的女子,有什么值得欣赏?”
韩莺一怔:“你好狠!”
秦川宇一直背道而去:“彼此彼此……”
韩莺望着他背影:“你究竟有没有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秦川宇冷道:“无可奉告。”
韩莺冷笑:“明天是凤箫吟的十六岁生辰。”
秦川宇想置之不理,突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何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见到凤箫吟的第一刻起,就怀疑她是不是林念昔,私底下还跟她幽会过。你难道不想去探究,她真正的身份么?”韩莺问。
秦川宇被“林念昔”三字敲击在心头,身体一震,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韩莺的话越来越远,也越来越亮:“她喜欢木芙蓉,你要不要找些送她?”
秦川宇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