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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终篇

偷鱼 小摩侯罗伽 7179 2024-11-13 11:59

  我生来是皇家的人,绝大部分情况下,永远都是站在统治者那一方。

  只有这次不同。

  明晃晃的九重天在那一瞬间似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只看得见两群人,那两群人对立而站,谈论着同样的话题。那话题中是一对相爱的男女,女的是苣若,而男的不是我,是彤乷。

  我被完全的排除出了那段故事之中,就像是南柯一梦,自己从没有真的存在过。

  我说什么,会有谁听呢?

  在这一场闹剧之中,我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些嘈杂的议论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全世界安静的只剩下脑子里嗡鸣的声音,我支着身子勉强的站了起来,觉得眼前发黑,四肢酸软。

  “乾儿,你怎么了?”妇人的声音遥远而又陌生,是……是谁?

  “天后娘娘,仙君他自从历劫归来后就一直没好好歇着,方才一时高兴饮了些酒,现在怕是醉了。扇娘斗胆替仙君给您陪个不是,您看,扇娘现在将仙君掺回宫里可好?”

  “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回事?连自己主子都伺候不好?快快快,扶你们仙君回去休息。”

  梦境……

  一望无际的灰烬,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

  这是哪里?

  我往前走,朝着不远处一个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的人影走去。

  她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是坤祥。

  “你来了。”

  “我没来,我只是在做梦罢了。”

  她冷冰冰的笑,“我在这等着你,你早晚会来的。”

  “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等我?”

  “神仙劫,死的地方。我在这等你,是因为有一场好戏可以看。”她淡淡的说,“我们是一奶同胞的姐弟,我不想独享。”

  “好戏?什么好戏?”

  “神仙劫的戏,当然是生离死别的好戏。”她掩嘴笑了,“皇家冷漠,怎么容得下真情呢?一旦有了真情,就必须死。”

  “你死都死了,怎么还回来诅咒我?”

  “既然有生,就必然有死。”

  “可是有时候,死也是生。你死了,却可以在人间重生,摆脱皇族的束缚,转世轮回。”

  我们是同胞姐弟,她在我梦里说的话,更像是我在与自己对话。

  于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抱着你的姑娘,也跳下神仙劫呢?”

  “唉……”

  “你叹什么气?”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潇洒啊?”

  父母年迈,幼弟尚小,我不是没有走过,正是因为我走过,看到了自己的责任,所以不敢走。

  “你啊……真是没良心,居然就这么干脆的走了,也不说,等等我。”伸手触去,面前的坤祥瞬间燃烧起来,片刻功夫便变成了鱼漫天灰烬一样的尘埃,我看着飞舞着的灰尘,再也寻不到她的痕迹。

  一旦有了真情,就必须死。

  我们的爱,真的在我重归天庭的那一瞬间,注定要走向灭亡么?

  还是说,它从根上就是错的?

  因为根错了,所以长的歪,没能等到开花结果,便枯萎了……

  脸上有一滴水划过,我睁开眼睛,抹了把眼角,发下自己居然流了一滴泪。

  “我睡了多久?”

  婢女道:“三天。”

  “三天?”

  “是的。”

  “期间可有人来过?”

  “天后娘娘和青主王爷来过。”

  “青主王爷也来了?”

  “是。”

  “她可是说了什么?”

  “这……”那婢女犹豫起来。

  “又不是你说的,有什么冒犯的话,不怪罪你。”

  “青主王爷说……说仙君喝了两盅酒就不行了,像个‘娘们儿’,然后很不高兴的走了……”

  “是么?”

  她怯怯点头。

  “这是好事。”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一下,我要去趟金山城。”

  金山城失踪了。

  好你个葛洪,为了防我,居然动用这么大的法阵将金山城整个全隐了。

  你不是有本事藏么?

  我就不信了,你能藏一辈子!

  老子还就在这住下了,我什么也不干,就专门看着你,看你什么时候把脑袋从乌龟壳里钻出来。

  大不了等到司禄星君迎亲的队伍来,直接将新娘子抗走。

  说真的,我不怪彤乷。

  苣若心里只有我,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要带她走,什么也不管。

  有什么人从远处飞来,我眯着眼睛看。

  很失望,是阮青。

  “仙君,我找遍了三十六重天可算找到您了。”可看他那神情自若的样子,就跟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一样。

  “我现在有事,别劝我回九重天。”

  “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多了个小妈还重要么?”他索性坐在我身边的位子,跟我闲聊起来。

  “当然了。”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仙君与公主在性子上南辕北辙,可在情这一字上,倒是颇为相似。”

  “都一样辜负了你是么?”

  阮青眯眼道:“老子不喜欢男人……”

  “早就知道你暗恋我姐。”

  “早知道,你也不帮我。”

  “我没想到这么快……昨天还是一起打闹的孩子,一夜之间,大家都长大了。”

  “是啊,都长大了。长大,就要为自己的身份负责,所以有了诸多的顾虑。公主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因此丧了命。”阮青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发小的身份奉劝道:“苣若固然重要,但天庭,更重要。”

  “有承明呢。”

  “你撒手不管,叫伊芙进到宫来,叫天后娘娘怎么办?”

  “说真的,当年落在东元山上的天雷,是不是有意的?”

  阮青吃惊的看我,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愿意承认,可这真的是事实。

  自私的人并不是彤乷,而是我。我的存在,我对她的感情,为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那一年,我动了情,很快便被玄女察觉了。有人愿意花钱,有天雷可以用来杀人,她当然救这么干了。

  后来,我们费劲波折,终于走到了一起,我对她说我要娶她,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母后不动声色的将这故事的主角换成了彤乷,将我想要的人拱手让人。

  为什么?

  叫我娶青主么?

  如今伊芙找上了门来,她难道不觉得,这种强扭出来的婚姻,很残酷么?

  “看,金山城!”

  顺着阮青的手看去,那绿水青山真的在渐渐的浮现出来。

  一队身着红装的队伍从山中走出,驾着七彩祥云,奏着乐器,喜庆之中透着悲壮。

  新娘子被接出来了。

  我握紧手上的剑,纵身一跃,穿过人群,将那轿子劈成了两半。

  嫁衣做的考究精致,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

  我很生气。

  我当众揭下了那红盖头。

  没入洞房掉了盖头是不吉利的,但那是我的女人,我来就是为了让这场婚礼不吉利,我来,是为了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啊——!”

  那女人惊慌的用手遮住了脸。

  “怎么是你?”我抓住悟清挡住脸的手,质问。

  “我、我……”

  “被指婚的是金山城葛洪道君的大徒弟,并没有指名道姓……”阮青说道。

  也就是说,只要苣若不是葛洪的大弟子,就不用嫁了?

  嘴角忍不住上扬,我放开的悟清的手,伸手将红盖头拾了回来,重新给她盖上。

  “新娘子这么漂亮,司禄星君真是好福气啊。阿青,护送婚队去九重天,务必要确保安全抵达司禄府!”

  “遵命。”

  我侧身让开,放走了那群异常喜庆的婚队。

  “苣若呢?”我进了山,二话不说的问道。

  葛洪依旧是一副轻蔑的表情,指了指山后。

  又在桃花林。

  在我们的山上种一片桃花也不错。

  桃花林中的苣若依旧是站在那片池塘的边上。

  她站在那棵年岁最大的树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就像等了我很久,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

  “忘忧。”她轻轻呼唤着,声音空灵,像是一缕青烟。

  这并不是苣若,是她的幻影。

  她人呢?

  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要拿一个幻影来骗我?

  “这种伎俩,使出来也不怕我笑话?”我伸手想戳破这拙劣的幻影,手伸到她的印堂处,却下不了手。“暂且再和你玩玩好了。”

  这个世界上,还会叫我忘忧的,也就是她了。

  “忘忧,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又没有人拦着你去找我。”我想了想,又道:“就是有,我也会把他们挪开的。”

  我居然在和一个幻影对话,天啊,我怎么这么幼稚!

  “原本自己在天上过的孤独,倒也没什么。想着有朝一日待我修成正果,该是有机会重返人间去看你的。可是,谁料的到我会遭人暗算流离魔界呢?我觉得,命运于我不过是一场场的玩笑罢了。要不,我的人生怎么会这么波折?我明明都已经忘记了天上的一切,做好了永世与魔族为伴的准备,要在那片土地上扎根了,却又被连根拔起,带着黑暗的泥土被丢弃在九重天金玉镶嵌的地上,活的好累啊……”

  这种话,她自己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留了个影子在这。

  “我在魔界的时候,给你写了许多的信,可是一封也没有寄出去。它们大都被留在了阿修罗的皇宫中,没拿回来。你知道么?南薰走了,她是我在天界唯一的朋友。她走了,跳下了神仙劫,放弃了荣华富贵,为了自己不能成仙的师兄,转世投胎做了一个痴儿。南薰走后,你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我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起你了,我好难过……”

  我也好难过。

  “因为听说东元山荒废,我就不再给你写信了。忘了你,大概会好过一些。”

  “……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可是我越是想忘,就越是忘不了。”她回忆着,叹气,“你知道么?彤乷是个傻小子,他居然说要娶我,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不知道当年替他挨了雷劫的人是我么?他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恨他么?他好烦啊……”

  “我这辈子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却不是彤乷,是阿修罗……我不能说你们谁会好一些,但我知道,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的是你,我的心满满的,全是你,再也容不下别人。我离开了阿修罗,义无反顾,即使知道回道九重天没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忘忧,你高高在上,一双眸子就像是火焰一样热情自信,真好。”

  她看着我,伸手过来想要抓住什么,我便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想握住她。

  可是那是个影子,抓不到。

  “苣若”沮丧的收回了那只手抓空的手,垂下眼睑,说道:“我要走了,你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连着我这一份,坚强的活着。”

  “你去哪?”我忍不住走上去要抓住她的肩膀问她。

  可我抓不到。

  她还不如树上落下的花瓣真实。

  “我要彤乷一辈子都欠我……我走了,你好好活着。”她又伸手过来,朝着我脸颊的方向,想去摩挲,可惜根本触不到我。

  “一定要听话啊……”那空灵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那幻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俯身,拾起地上隐藏在淡粉色花瓣里的那颗透明的珠子,握在手里。

  一滴相思泪,五十年的愁。

  苣若……你在哪……?

  我找遍了三十六重天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十二个时辰,竟是如此的漫长。

  阮青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去阴间的神仙劫看看吧,神仙没有天庭的旨意是不能进入六道轮回的。”

  阴间地狱十七层,漫天飞舞的是烧过的灰烬,地上软绵绵的落满了白色的纸钱,遥远的地方有人弹着琵琶唱着歌,悲凉。

  越靠近神仙劫的地方,风越大。我捂着鼻子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于是循着琵琶声,去找唱歌的人。

  是个模样清秀的书生,一身灰白的衣裳,与飞舞的灰融为一体,要不是玳瑁做的琵琶擦得锃亮,我怕是看不清楚他的位置。

  “请问有没有一个带了半张面具的姑娘来过?”

  他不说话,自顾自唱着听不懂的歌,直到一曲作罢,才将琵琶放平,神情自若的回道:“见过。”

  “在哪?”

  “死了。”

  我心里一惊,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问道:“死了?不可能!”

  “哦,对。在阴曹地府的都是死人,我不能这么说。”他轻蹙眉头,思索片刻,回道:“她转世投胎了。”

  我听的头都要炸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你是她什么人?”他好奇道。

  “你有没有看错,到底是不是一个姑娘,个头这么高,身材单薄长了双鹿眼,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我忽然觉得,这一回,找不到她才好。

  “长什么样子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同行的男子喊她‘苣若’。”他回道。

  我脑中一片空白,隐隐传来嗡鸣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

  这么说,我在金山城看到她的幻影时,她已经走了……

  “这位兄台……你……你节哀顺变。”他安慰道,“我见那姑娘是去意已决,你就算是早来,她还是要跳的。”

  我听着生气,转身抡拳打在他鼻子上。

  “呜……你、你肿么打人……”他拿袖子擦着鼻血,一脸狼狈,“摊上你们俩这样的男人,要是我,我也跳了!”

  “我呸!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长什么德行!”我骂道,“等等!两个男人?另一个是谁?”

  我揪着他的领子问道。

  他撇过头去,傲慢起来:“我要是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是石三生!”

  “石三生?”

  “哼!”

  “你是石三生?”

  “哼!”

  是石三生就更要打了。

  “呜呜,你怎么又动手打人!你们天界的人怎么都这么粗鲁!”

  打的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我姐为了他放弃了公主的身份,跳下了神仙劫,他居然还没事人一样在这弹琴唱歌!

  不打死你,是我嫌脏了自己的手!

  石三生是忘川河畔彼岸花丛中一块修炼成人身的石头,因原身之上刻着“三生”两个大字而得名,是我胞姐坤祥毁了与阎王的婚约,与九重天断绝关系也要厮守的情人。

  我将一身的怨气全撒在了这为瘦弱的书生身上,直到他昏死过去匍匐在地上一声不吭。

  说什么轮回转世,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

  跳下那个深不见底的神仙劫,世上便再无苣若了。

  只有琼花山上长大的那个姑娘,那个被人欺负闯入我的生活,吃了我的鱼偷走我的心的才是苣若。转世投胎,换了一副皮囊,经历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的另一个人,体内即使隐藏着和她一样的魂魄又有什么用呢?

  她走了。

  我没能像彤乷一样,有幸在她最后的时光握住她的手,挽留她。

  我没能在神仙劫边上拽她上来,或者和她一样勇敢决绝的跳下去。

  一身的本事,位高权重,有什么用呢?

  我学不来这些女人的潇洒,我放不下。

  她只留下了一滴眼泪,消失的没有任何痕迹。

  新晋的司禄星君需要一位妻子,那位妻子是金山城城主的开山大弟子,名为悟清。自此,仙界的花名册上再无苣若这个名字,像是从未存在过。

  我思念遗留在东元山老屋中那些被我珍藏在箱子里的书信,再次回到了人间。

  四月流萤,人间草长莺飞。

  结界已经没了,我却假装它还在,所以沿着那条开满了虞美人的山路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就好像是自己还是个凡人。

  “老弟?是忘忧老弟么?”

  远远地站在半山腰上,胖子依旧是那个胖子。

  我冲他招手,迎了上去。

  自打我走后,那旧屋子就像是没了房梁,一夜坍塌,早已不在了,屋前那池子早已干枯,长满了杂草,胖子觉得我终有一天会回来,便将我原来用过的能保存起来的东西全收了起来,等着我来取。

  “连酒都干了么?”

  亲手酿酒这件事,估计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谁知道您猴年马月回来啊?我这不是怕放坏了么。”

  “既然是笃定我一定会回来,那怎么还偷喝我的酒?”

  “苣若丫头的坟还在这呢,您总不会那么绝情,不管不顾吧?”

  是啊,她还有一座坟在这。

  凡间讲究人死后,要将尸骨运送回乡,葬在生养过自己的地方,这样灵魂才能得以安息。我将那坟头上的杂草一一拔去,留下了那些好看的野花。

  “真可怜,连个碑都没有。”胖子叹道。

  “没有碑就刻一个。”

  “刻什么字呢?”

  “苣若……爱妻苣若之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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