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斜眼瞧去,有些不悦道:“骑马尚晚了我这个老头小半个时辰,难怪欧阳家如今人才不济!”
他教训人来不怒自威,与刚才的柔和却大相径庭,欧阳云如芒在背,舌头僵硬,说不话来,额头汗流不止。
“二爷爷教训得是!”半天,欧阳云才挤出话来。
他如此畏惧老头,是有原因的。
六十多年前,欧阳家一名天才横空出世。
他五岁学剑,十四岁就打败江湖一流剑客,名动江湖。
二十岁成为欧阳家有史以来学成浮云剑法第一人,而且他还根据剑法中风云雷雾的不同剑招,创下浮云剑阵。
当大家都以为这个天才少年会继承欧阳家使命,成为武林盟主时,可在他三十岁时,却留下一封书信,牵着一匹黄马,远走他乡。
从他的惊艳出世,到远走高飞,这十六年的短暂在漫长岁月的武林中,并不算长,但却因为他的存在绚丽多彩,好像烟火绽放,转瞬即逝。
此番京兆四大家族弟子被仇东时抓来给凌楚瑜练功,四大家族勃然大怒,纷纷向欧阳靖施压,让他捉拿凶手。
欧阳家之所以能在江湖和朝堂上生根,跟背后的京兆四大家族的支持息息相关。
欧阳靖被逼无奈,只好请出自己的叔叔欧阳雄,希望凭他的威望震慑京兆四大家族。
欧阳雄多年来在塞外漂泊,十年前方回中原。
欧阳靖在十年前就打听到他的下落,只是不敢叨扰。这次凌楚瑜杀人,他隐隐觉得事关重大,而且牵扯到四大家族,故而派儿子欧阳云前去请他出山。
他性子顽固,三十多年前决意退出江湖,哪肯会重回江湖之理,断然拒绝。
可当欧阳云说出“吸功大法”一事时,他略有迟疑,这魔功为祸一方,他出于好奇一直想见识见识,苦于这门武功失传已久,如今又重现江湖,他难免有些心动。
欧阳雄苦思数日,实在心痒难耐,就向欧阳云询问凌楚瑜下落。欧阳家探子遍布,曾见凌家镖局悄悄弟子前往渭城,由此推断凌楚瑜或许在渭城出现。
欧阳雄闻得此讯息,拔腿就跑,不管不问身后的欧阳云。
这可苦了欧阳云,骑马都不曾追上欧阳雄,被远远抛在身后。
“原来是欧阳雄老前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莫山庭恭敬拜见,他之前隐约察觉这个老者身份不一般,原来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欧阳雄,有他在此,这里的群雄在他眼里都是草芥,想靠人多取胜已是不可能。
欧阳雄没有看他,此番前来,是想见识见识吸功大法。
可凌楚瑜却从未使出,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但令他意外的是,寻到了火凤凰这棵天意和心性都符合自己脾气的好苗子,一时心血来潮,又听闻甘梦安嘲笑自己所创的浮云剑阵,故而传了她浮云剑法一十七式,好好教训一下甘梦安。
火凤凰也不负众望,以浮云剑法力挫对手,为自家剑法挣了口气。
“我教外人以欧阳家剑法赢了你,是否觉得我欧阳家已无人?”
莫山庭急忙道:“哪里。前辈在一个时辰内传剑,这可不就说明欧阳家剑法的厉害。”
欧阳雄道:“我早已退出江湖,我传谁剑法,是我个人之事。你们要是有什么异议,大可来找老夫,也可以找靖儿。”
莫山庭摆手道:“晚辈不敢。前辈不理江湖事久已,闲云野鹤,乃方外高人,至于传艺何人,晚辈可不敢僭越。”
言外之意,你欧阳雄已退隐江湖,你要传艺何人,外人自然管不着。
倘若你今天要插手凌楚瑜之事,那就要给江湖和东方家一个交代。
欧阳雄岂会不知他心里所想,道:“老头子说了,今日只为授艺,至于你和那小子恩怨,我可不管。”
莫山庭听罢,释然道:“前辈高义……”欧阳雄突然伸手阻止,道:“可我也有言在先,那丫头既然学了我剑法,我自然要护着她,况且刚才赌约上明明白白,放她安全离去,若有谁敢阻挡,老头子我可不答应。”
“这……若是她执意护着凌楚瑜呢?”莫山庭不禁发问。
欧阳雄依旧笑道:“我说了,我只护丫头一人,其余人我可不管。”
“前辈……这……”莫山庭哑口无言,欧阳雄此言,是铁定护着火凤凰,而火凤凰又保凌楚瑜,换句话说,欧阳雄可借着保护火凤凰之际,连凌楚瑜一并救了。
欧阳雄此番强词夺理,但莫山庭一时这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愣在那里。
火凤凰暗暗发笑,没想到姜还是老是辣,这欧阳雄不愧是号称“老顽固”,老而弥辣,固执起来还振振有词,有他在旁掠阵,不由得信心大涨。
“前辈言下之意,若我们与凌楚瑜交手,前辈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相助于他?”
甘梦安被他借一个小辈羞辱,是又惧又怒。
欧阳雄因为他出言侮辱自己所创剑阵,极为不快,也感叹如今欧阳家人才凋零,冷声道:“方才是不是老夫下手过重,将你扇聋了?”
被天下四大宗师扇耳光,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他也颇为厚脸皮,不以为耻道:“晚辈就想要前辈一句话,今日之事,是袖手旁观还是多管闲事!”
话语刚毕,只见仍在两丈之外欧阳雄身形恍惚,仅仅一步就迈出一丈有余,当他三步迈完,人赫然到自己跟前,前后不足数秒。
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甘梦安脸颊辣疼,痛苦哀嚎一声,嘴角便流出鲜血来。
“这回记下了吗?”
欧阳雄站在他面前如同天边滚滚乌云,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气势。
甘梦安被吓退几步,躲在莫山庭身后,道:“前辈武功之高,在下望尘莫及,可如今诸多英雄在此,若前辈护着凌楚瑜这个杀人凶手,怕是与天下英雄为敌。”
“少拿这天下英雄唬人,老夫闯荡江湖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今天老夫心情好,能与你讲讲道理,若老夫不高兴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不理。”
他言语霸气,一改和善面容,在场所有人不禁为之一颤。
莫山庭思忖半响,道:“好,欧阳前辈,就如方才赌约,他们要走,晚辈绝不挽留。”
“二哥……”甘梦安不解,为何轻易放走凌楚瑜。
莫山庭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道:“今天有欧阳前辈在此,凌楚瑜之事作罢,但过了今日,东方家必定全力缉拿凌楚瑜,到时候若还有人阻拦,东方家必定倾尽全力,誓死一搏。”
莫山庭从头至尾都强调是因为欧阳雄从中阻拦,才使得凌楚瑜逃脱,把矛头指向欧阳家,这样大家也不会怪他是有意放走凌楚瑜。
最妙的是他最后一句,意思是给凌楚瑜一天逃亡时间,给了欧阳家和欧阳雄面子。
若今日过后,再有人阻碍,必定不死不休。
欧阳雄也懒得管他那些弯弯绕绕,道:“走咯!”
他这话是说给火凤凰听的,后者恭敬抱拳,感激欧阳雄的传艺和救难之恩,激动之下,难以言表。欧阳雄笑道:“快走吧!”
火凤凰用力点头,朝身后的火字营示意,只见一人吹起口哨,唤来数十匹马。
火凤凰朝凌楚瑜道:“你选一匹,我们走。”
凌楚瑜微微一笑,道:“不必,我师弟他们带了马。”
杨翔龙心领神会,也是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一匹黑马踏雷而来,它身后还跟着几匹。
凌楚瑜瞧见是自己的爱驹小黑,不由欣喜。
他在应天被仇东时抓走后,小黑就被凌柏川带走。这次他派几名弟子前来寻,自然也将马儿一并带了过来。
刚才杨翔龙他们分散突围,他便回到客栈将马取来,心想有马,可随时开溜。
白良看着曾是自己的爱马,既激动又心痛。
杨翔龙一路寻找来,每人带两匹马,日夜兼程,以备轮换。
凌楚瑜分了一匹予王如萱。后者之前不会骑马,但凌楚瑜失踪后,她一心想要寻他,可不会骑马,如何能行千里,故而缠着父亲教她骑马。
王权才心疼女儿,都是有求必应,找来几个厉害的师傅悉心调教,这马上颠簸之苦,可非同一般,一天下来,屁股和双腿已经酸疼不已,可王如萱硬是撑了过来。待她学成之后,一天夜里,偷偷瞒着父亲,在小翠的帮助下,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走!”火凤凰高喝一声,一骑越出,身后数十骑紧紧跟随。
群雄面面相觑,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去。
欧阳云碍于身份,也怕莫山庭等人反悔,就留在原地震慑群雄,私下却让苗月寒放出雄鹰,紧紧跟着火凤凰一行人。
待火凤凰行出三四丈后,她忽然高声喝道:“师父,徒儿告辞了。”
欧阳雄听罢气得脸色煞白,用手上下抚了胸口,道:“这丫头,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但心头洋溢着暖流,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了。
一行人奔了数十里,火凤凰忽然勒马驻足,向后瞧去,除了天上的鹰,没有发现追兵。
她肩头的鹰隼不安分的咕咕直叫,火凤凰懂它想与跟踪自己的鹰儿搏斗,可她却命它不能妄动,这让它十分不满。
“清儿,这次多谢你出手相救!”
凌楚瑜策马与她并肩,他欠她太多,除了感谢,他也不知说什么。
火凤凰回头一瞧,身后是王如萱和杨翔龙六位师兄弟,再往后是火字营刀客们,他们呈半弧形在后面断后。
“不易,你今后有何打算?你如今被江湖人所不容,每一步都凶险万分。”
凌楚瑜叹气道:“世事无常,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没想到接下来却是另一个陷进。”
“又是仇东时害的?”火凤凰厉声问道。
凌楚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火凤凰不解其意,凌楚瑜道:“这次错综复杂,我身处四面危机,平生从未有过,我也不该何去何从。”
“来我苍岩寨吧!”良久,火凤凰终于鼓起勇气。
凌楚瑜心头动容,却拒绝道:“清儿,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此次不同,东方家、欧阳家都下令拿我,我可是与整个武林为敌。这事情背后,还藏着更深的阴谋。我不能连累清儿你,也不能连累你们山寨。”
“竟如此严重?”火凤凰微微错愕,道:“当我听说你勾结魔教杀了东方家的人,就隐约猜到和仇东时有关。然后又听到你抓人练功的消息,欧阳家都不能宽容,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不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楚瑜摇摇头,道:“这件事清儿你别知道为好。”
火凤凰知道他性子执拗,不想说的事宁可以烂在肚子里,道:“那你今后打算去哪?如今江湖上遍布探子和赏金猎人,都在打听你行踪,窥伺你的行动,你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若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欧阳家仍然是突破口。我手上有重要筹码,欧阳靖应该会感兴趣,会替我洗清冤屈。”
“不易,你太天真了。这次事关京兆四大家族,欧阳靖他不得不顾虑那边。而且你方才为救我,说出壬甲龟壳秘密,这件事欧阳靖知道后会怎么想?你可是曾经用它让欧阳靖保你性命,若他知道你隐瞒,把他们都给耍一遍,他们还会信任你。”
凌楚瑜知道事情严重,他偷偷打开壬甲龟壳,又不将其告知欧阳靖,以此要他相助自己脱困,无疑是把欧阳靖耍了一通,如今自己深陷泥潭,欧阳靖是否要愿意帮助自己,都要权衡利弊。
如今能指望的就是东方魄勾结苍云教的秘密了,而且有个人证,外加一条密道。
凌楚瑜当然不会一次性把筹码都亮出来,江湖势力错综复杂,难免不会被人利用。
“这个江湖本来就是尔虞我诈,那些正义凛然的人,只不过是为了更大利益而伪装出来的而已。欧阳靖一心要拿武林盟主之位,一切对他有利的,他都会大度接受。我就赌一赌,是拿我祭旗立威,还是想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他都得掂量掂量。”
两人边走边聊,已来到一出高坡,从高处望去,远处田野一片萧条,直达天边。两侧高山秃秃,如今冬季,毫无生机。
“不易,很久没跟你比骑术了,来一局吗?”
她嫣然一笑,神色柔和,不再是那英气逼人的枭雄,而且邻家姑娘的羞涩。
凌楚瑜瞧了心神恍惚,不知怎么就回道:“好哇!”
仗剑斩断爱恨仇,快意策马西风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