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缘起福安城(三)
高升的红日照在宁静的半山腰上,透过气窗落在狭小的茅草屋里。
草屋虽小,但也分了三间。
东面那间屋子是荀旺旺睡觉休息的地方,西边那间屋子里对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正中间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四方枣木桌子,还有几张做工粗糙的杨木凳子,屋子的正中央立着一块牌位。
上面潦草简单的写了几个楷体字,她就是从这上面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
“荀老伯之位,荀旺旺立”
荀老伯就是这间酒坊曾经的主人,乡里乡亲的客气的称呼他为荀掌柜。没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更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荀旺旺是他从山里捡回来的,荀老伯如师如父的带着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染上疾病去世。
荀旺旺说不清楚自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在牌位上什么都没有写。
但是那份纪念,缅怀,诚挚的心却是从来没有变过。
现在外面的骄阳似火,烘烤着整个大地,他们也不得不躲进屋子里避避盛夏的日晒。
荀旺旺一脸疑惑的坐在自己卧室门口,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坐在方桌旁,玉白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方桌,时不时还端起酒来抿一口。
苗傲趴在桌子下面,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一条粗实的尾巴跟着摆来摆去,像是牛的尾巴在驱赶蝇虫。
就这样尴尬的安静了许久之后,荀旺旺问道:“你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还不走?”
她淡淡的道:“因为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荀旺旺一脸惊诧的道:“那你就打算赖在我这里?”
她柳眉一挑,悠悠的道:“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荀旺旺拱了拱自己的鼻头,道:“同情?谁来同情我啊?外面的酒都掺了土渣子,卖不出去了,三个月的功夫白白浪费不说,我攒了大半年的银子还都没了......”
说着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看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道:“我都不知道怎么......”
她眉眼一动,笑道:“怕什么,你不是还有这条狗命嘛!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荀旺旺听到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愤怒的站起来,厉声道:“再说一遍,那个字念荀!不是念苟!”
她看到荀旺旺气急败坏的模样急忙缩了缩身子,装作一副只好认输的模样,道:“好好好,荀,是荀,是我错了。”
荀旺旺白了她一眼,双臂抱在胸前,一脸哀怨的表情,道:“哼!都是你们两个惹得祸,要不是你们两个从天而降,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福安城里荀家酒坊的掌柜了!”
她看着桌上的酒碗,很是认同的点点头,赞声道:“嗯...酒是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荀旺旺道:“再好的酒里掺了土渣子也卖不出去啊!”
她想了想,道:“你可以把土渣子都筛出来啊,不是照样能卖出去?”
荀旺旺眼光一聚,坚定的道:“不!它已经变了味道,再也不能代表我荀家酒坊的最高工艺了!”
她眉头一皱,道:“那能怎样?要不然你再试试,看看这只猫能不能给你再施展一下法术,把酒变回原来的样子?”
说到这里,荀旺旺的脸上浮过一丝神光,弯腰看着桌下的苗傲,细眉之下那双眸子里露出了猥琐的目光。
“嘿嘿,你说的对啊,这只猫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是它脖子上的项链一定很值钱。”
说着话他那双按耐不住的小手已经搓了起来,鲜红舌尖舔过嘴边溢出的口水,看着苗傲脖子上的项链跃跃欲试。
苗傲看着他猥琐的神情顿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那双明黄色的眼珠瞪像是红日般,浑身的绒毛森立起来,前爪的锋芒一闪而过,吓的荀旺旺连连后退。
“咣啷”一声,荀旺旺靠在木板上,险些就把门窗撞落在地。
荀旺旺红润的笑脸顿时就变得苍白无色,不安的双手抚着自己起伏跌宕的胸口,喘着大气道:“乖乖,我就说它是个妖怪吧...要不然它怎么能听懂人话呢!”
看着荀旺旺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禁莞尔一笑,道:“活该!谁让你打人家的主意了,被吓怕了吧!”
桌子下,接着传来苗傲低低的吟叫声,“呼呼呼”的像是在警告着荀旺旺不要轻易靠近。
荀旺旺道:“我只是想看看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说不定把它送回主人家里,还能获得一笔丰厚酬金呢!”
听到这话她也恍然大悟,惊叹道:“对啊,这只猫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猫,找到它的主人,说不定就能弄清楚我是谁了呢!”
荀旺旺一脸愁眉紧锁的模样,摸着自己瘦尖的下巴,暗暗思衬道:对啊,这只猫和她是一前一后来的,说不定就是哪家富家千金失足跌落悬崖了呢...要是替他们找回主家,说不定自己还能获得更多的酬金呢...
可是他又看到扔在门口的那身衣服,显然是经过一场拼杀之后,落荒而逃的模样,难不成她是被人追杀的富家小姐?或是偶遇山匪打劫?
一连串的疑问再次涌上了荀旺旺的心头。
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件沾满血渍的红裙映入了眼帘,不禁的也跟着沉思起来。
苗傲粉嫩的鼻头微微抖动,嗅着空气中传来的杀气,缓步的走向了门外。
森林的绒毛并没有因为荀旺旺的话而放松警惕,那一双圆眼中再次露出了凶煞的目光,四只雪白的猫掌里露出了锐利的猫爪。
圆圆的脑袋看着对面茂密的山林,那条金灿灿的项链在烈日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但却不敌它爪上露出的寒光。
前爪紧紧抓着地面,道道划痕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显露。后爪稍微放缓,暗暗蹲伏下来,苗傲摆出了一副准备往前冲刺的姿态。
“它要做什么?”荀旺旺从游离中回过神来,看着苗傲问道。
她不解其意的摇摇头,道:“看样子它发现了什么。”
荀旺旺又问道:“你确定它和你没有关系?”
她紧紧皱眉,淡淡的道:“我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荀旺旺呢喃着道:“你和它一起落下来的,你说要帮我把酒缸变成原来的模样,它的项链就闪起了光芒,然后我的酒缸就恢复了。它对我总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看着你的时候就变得亲和了很多......”
她听不清他在胡乱说着什么,问道:“你在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
话音还没有落地,她就警觉的站起身来,贴身藏在门后,道:“有人来了!”
“啊?”荀旺旺一脸诧异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院子里苗傲两只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听着一阵碎乱的脚步声从山坡上传来,侧目看去,已有几道人影晃动。
“咻”的一下,矫健的身姿一跃而起,落在了酒缸上。
半身长的尾巴摇来摇去,像是在宣告着这里已经属于它的领地。雪白的猫掌轻盈柔软,即使站在酒缸边缘,它依然稳如泰山。
明黄的眼眸随着脚步声看去,一群黑衣武士,手持钢刀,步伐迅疾的已经冲了上来。
“嗷~呜~!”苗傲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叫,悠扬的声音回荡在山腰。
受惊的麻雀再次蜂拥而出,烈日下,它们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在蓝天下展开。
振翅而起的猎鹰从茂密的山林中冲刺而出,向着篱笆院而来。
那双敏锐的鹰眼锁在院中那只黑猫的身上,尖锐的鹰爪从肋下伸出,迅疾的身姿闪电般的飞来。
苗傲看了一眼成群的黑衣武士,他们冲到院子里还要片刻时间,而那只从山林中飞出的猎鹰却是眨眼便至。
烈烈风声化作哨响,宁静的半山腰上回荡着低沉的嘶鸣,一时间分不出是鹰叫,还是猫叫。
只见两道敏捷的身影在疾风中相碰,锐利的爪子相互博弈,未等荀旺旺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它们又分了开来。
松软的土地上滚过一道黑影,顷刻间整只猫都变换了颜色,重新站立而起的苗傲浑身土黄,像它那双明黄色的眼珠一样。
雄健的双翅重新伸展,翱翔的身影盘旋在苗傲的头顶,敏锐的眼睛里都是那只猫的影子。
苗傲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冲着骄傲得意的猎鹰发出一声怒吼:“嗷~呜!”
猎鹰也是不甘示弱的回应着它,“嗷”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回旋在篱笆院中。
苗傲来不及对它展开进攻,一阵寒风已经吹到它的脸上,几撇胡须微微一颤,数道黑影站在了面前。
寒光阵阵,烈日下的钢刀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黑影笔直,各个都是健硕身材,蒙头盖面的站在茅草屋前。
苗傲看着他们,慢慢收拢身姿,粗实的尾巴更是抖擞精神,像是一杆不可摧动的军旗般直立。
前掌收在胸前,后掌蜷曲在腿下,时刻准备着与他们决一死战。
猎鹰缓缓落下,停在厚实的肩膀上,一双浑浊的眼眸看着茅草屋,冷冷的道:“叶莲舟,想不到你还活着。”
她听到门外的声音不禁暗暗道:叶莲舟?这是我的名字吗?
荀旺旺心中暗叹:嗯?她叫叶莲舟?
一排的黑影让开道路,灰鹞慢步的走上前来,面带阴笑的看着狭小的茅草屋。
苗傲看着那条灰沉沉的身影,低低的吼叫着:“喵~呜......”
灰鹞闻声低头,一双暗沉的眼眸看去,那条金灿灿的项链格外耀眼,灰鹞不由得浑身一震。
“是你!”灰鹞眉头一皱,失声惊叹。
四目相对,苗傲的眼睛里散射的都是令人畏惧的寒光。而灰鹞的眼中充斥着对眼前情形的震惊!
一旁的黑衣武士看到灰鹞如此惊讶,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落在他肩膀上的猎鹰好似感觉到了主人的惊恐,浑身羽毛颤动,两只不安的鹰爪轻轻挪动,摆正了身姿,紧紧盯着趴在地上的那只黑猫。
灰鹞的双手已经握着刀柄,低沉的滑动声从刀鞘与刀之间传出,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个关节都已锈死,完全失去了他往日拔刀如风,出刀如电的姿态。
“嗷~!”苗傲直勾勾的看着灰鹞,发出了恐吓的声音。
“呛”的一声,灰鹞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双刀,但他没有急于出手,而是看着苗傲道:“想不到这里还住着一位高人。”
“高人?”荀旺旺凝思一想:“我算是高人吗?虽然长的不矮,可以不是很高啊!”
再一想,难道他在说已经过世的荀老伯?可他只会酿酒啊!
她咬牙站在门后,不敢露出半点身影,虽然不知道外面这些人和自己有什么过节,但她能够感受的到,他们可都不简单。
苗傲的尾巴轻轻晃动,掌中的尖爪再次露了出来,闪耀着寒光。
“嗷呜”的声音不断的从它嘴里发出,阵阵声浪波动之间,那只猎鹰已经失去了高傲的神姿,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竟然振翅而起,飞上了云霄。
灰鹞眼光一闪,看着自己的猎鹰飞走,自己也是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
其余黑衣武士也跟着往后退着,一时间全都没有了来时的气魄,各个都像是霜打的茄子。
灰鹞看着眼前的茅草屋,高声问道:“屋中不知住着林家哪位前辈,可否出来一见?”
“林家?”荀旺旺听到这话更是疑惑,暗暗道:“这明明是荀老伯的家,和林家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站出来问个明白,却被她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
她知道,外面的人现在害怕屋子里的人,只要他们不轻易露面他们就不敢走进来。
无论是敌是友,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这间屋子里最安全。
灰鹞见屋中之人迟迟没有回话,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凶神恶煞般的黑猫,心里更是没底。
他想了想,又道:“叶莲舟,你可以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我灰鹞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
说罢他就收起双刀,一声令下,带着黑衣武士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