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缘起福安城(四)
灰鹞的离去给这座茅草屋里留下了平静,同时也留下了更多的疑问。
荀旺旺看到他们离去,长长的吐了口气,擦着额角的汗珠缓缓蹲下,双目空洞的看着守在门口,依旧保持着警惕姿态的苗傲。
他不知道,刚刚那些人是看到了这只猫才没敢进来,还是察觉到了其它才没有进来。
她痴痴的靠在门板后面,紧锁的眉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川字,脑海里不断的回想着那个名字——叶莲舟。
如果自己真的是叶莲舟,那么又是什么原因才惹上了这些人?
清澈的圆眼变得浑浊起来,像是远山的轻风吹进了一把肮脏的沙土,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努力的去想着过去的事情。
无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她想要细细去看时,那些画面却又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在她神思飞舞之际,苗傲的身子忽然抖动起来,那条金灿灿的项链再次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道道金光旋转,像是烈日散射的光辉般灼目,荀旺旺急忙的捂住眼睛。
“噗通”一声,她和苗傲一起倒在了地上。
荀旺旺听到动静之后,赶紧站起来,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先看看那只猫,还是先看看倒在眼前的姑娘。
他把头伸到了门外,确认了茅草屋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后,蹑手蹑脚的将苗傲抱起,悄悄的回到了茅草屋里。
看着倒地不醒的她,荀旺旺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唉...昨夜你守着我没有走,今日就换我来照看你,还真是有些缘分呢!”
炎炎烈日悬挂在吴王府上空,强盛的日光像火一样烘烤着死气沉沉的大地。
轻风缓缓而动,带着一股热浪吹进了肃静的大殿中。
那双怒火未消的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灰鹞,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愤怒转变为平静,赵康淡淡的道:“你是说那贼女有林家做靠山?”
灰鹞道:“林家是不是她的靠山不知道,但她现在和林家人在一起。”
赵康嘴角微微一撇,好似那道伤口隐隐作痛,白净的手掌轻轻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脸,一字字道:“林家不都灭门了吗?”
灰鹞十分笃定的道:“属下不会看错,那只猫的的确确就是林家原来的主人,林阳的爱宠。”
赵康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冷冷的一笑,道:“一只猫罢了,这种畜生向来只认新欢,不念旧主,说不定是被别人收养了呢。”
灰鹞眉头一皱,像是回忆起了令他难忘的画面,看着赵康不屑一顾的面容缓缓道:“殿下,此猫可非寻常家猫野猫可比,当初我等在它手上可是吃过不少苦头。”
赵康听闻此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凝着双眸森然道:“当初本王可是亲眼看着林家满门被斩,你不会告诉本王,现在忽然出现了漏网之鱼吧?”
灰鹞像是并不害怕赵康追责一样,脸色依旧静如止水,缓缓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打听那间茅草屋的消息,相信很快就有答案。”
赵康的脸上显出不耐烦的情绪,厉声道:“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她跑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我要三天之内,看到她跪在本王的面前,然后一刀一刀的将她剥皮抽筋!”
那双眼睛露出的寒光令人不禁一震,灰鹞仍是不慌不忙的与他对视,朗声劝诫道:“殿下,若是这件事真的和林家扯上了关系,还请谨慎一些为好。”
赵康眼睛一瞪,怒斥道:“怕什么?当年本王能将他林家满门诛灭,现在还会怕一条漏网之鱼?”
跳动的双眉像是把鞘而出的利剑,颤抖的伤口往外渗着鲜血,却是依旧不能阻挡他露出阴狠的面容。
赵康一字字的道:“就算那只猫还在,现在又多了一个叶莲舟,本王还是不会放过他们!”
灰鹞还是劝诫道:“殿下,当年抄家之时可是从未找到林家祖传的‘七星剑谱’,若那后人现在习得剑法,再来寻机报仇,殿下可要小心了!”
赵康听到这话心里更是恼怒,浑身都变得激颤,咬牙切齿的道:“那就更应该快些将他们抓回来了,否则......”
他后面的话已经不必再说,灰鹞自是明白后果。
但他心中所忧还是不能轻易放下:“殿下,外面的事都由属下来做,可是放眼府上,那余孽若是前来行刺,不知谁又能挡?”
赵康脸上露出了极度自信的笑容,弯眉之下的那双眼眸里闪烁着明光,看着面色忧虑的灰鹞,悠悠的道:“这点你就放心去吧,本王若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得力干将,也就不必再提什么宏图霸业了。”
这话说出来不由得让灰鹞背后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浑浊的双眸里荡漾着惊诧的目光。
他在赵康身边多年,可是从未察觉到在这王府之中,还有除他之外的高手存在。
这也是他能够有底气站在赵康面前,面对他的斥责有恃无恐的根本。
现在看来,在他屡次失误之后,还能得到赵康重用的原因并不是如此。
赵康那双眼睛渐渐的眯住,微笑着盯在灰鹞的身上。灰鹞已经不敢再去直视他的眼睛,只好匆匆的拜别。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柔和的彩云层层叠加,从西往东呈现出渐变的颜色。
浓稠的艳红在落日周围蔓延铺展,淡淡霞红随着云彩轻轻飘荡。
红白交错之间,宛如一条狭长的绸带落在了静谧的天空中,一群大雁缓缓飞过,傍晚的夜色慢慢上升。
弯刀一般的孤月带领着几颗微弱璀璨的星斗点缀在昏沉的东边天空上,晚风穿过茂密的山林,卷杂着清醇的酒香为茅草屋里送上了一阵凉爽。
“叮铃咣啷”的声音从杂物间里传出,微弱的光照下,那张瘦弱的脸上已是满头大汗,荡起的灰尘黏着在瘦长的脸上,他却毫不在意。
一条缺了腿的木凳被他随意的扔在门外,一把卷了刃的镰刀被他挂在了木板墙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了一箩筐,被他摁瓷实之后拖到了门外......
嘈杂声中她已醒来,睡眼惺忪的靠在门框上,道:“你在做什么?”
荀旺旺只顾着修理一张已经发霉的硬木床,没有抬头,道:“你若是暂时没有地方去,就在这里待上几天吧,我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好让自己有个睡觉的地方啊!”
听到这话她的心里不由得一暖,展颜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啊?”
想起上午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武士来,荀旺旺立即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怔了怔,道:“嗯...你说的不错,要不你到别的地方躲躲?”
她微微一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就真的不走了!”
荀旺旺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继续收拾起来。
或许在他心里想起的不只有上午的那些人,还有曾经的自己。
要不是荀老伯好心将他收留,他又会遇到哪些危险呢?荀老伯当初有没有想过,自己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呢?
他是谁,从哪里来,荀老伯都没有告诉他。他问过很多次,但荀老伯只是告诉他,在这里他可以安心的生活。
现在,她是谁,从哪里来,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可他还是选择了收留她。
也许,正是那些人表现出的畏惧,才让他心里产生了勇气,把她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麻烦。
夜色从残月的周围延伸开来,随着墨色变得浓重,天上的繁星也变得更是闪亮。
轻柔的月光洒在宁静的半山腰上,半人高的篱笆院墙上嫩绿的枝叶慢慢生长,飘逸的萤火虫落在上面,像是它们吸收了月光的滋润一般。
荀旺旺经过一番整理之后,一间干净的屋子成为了他今晚睡觉的地方。
回过头再看她的时候,她趴在外面的方桌上独自发呆。那双清澈的圆眼中映射着豆大的火苗,柔和的目光里像是看到了远处的千山万水,可是她却看不清自己。
苗傲懒洋洋的趴在她的面前,一条粗实的尾巴摇来摇去,像是为她驱赶惹人的蚊虫,又像是在为她煽动着轻风。
“你还没有想明白啊?”荀旺旺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着自己脸上的污渍,柔声问道。
她枯弱无力的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想起来。”
荀旺旺拱了拱鼻头,道:“好吧,你就在这里慢慢想,我得去准备晚饭去了!”
说着话他已经走了出去,她凝眉一看,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这里一共就只有这一间茅草屋,哪里还有什么做饭的地方呢?
再一想,他在这里酿酒总要有个地方吧,可是她也没有看见。
随即她的好奇心就促使她站了起来,跟着荀旺旺的脚步而动。
一转眼,荀旺旺就走到了茅草屋的后面,这时她才发现,房屋后面有一个山洞。
洞口明显就是人工开凿的,约摸一丈多高,六尺多宽,随着荀旺旺手中的火折子亮起,她也慢慢的跟着走了进去。
这洞口虽然看着朴实无华,像是一个废弃的山洞,可这洞里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山洞内部宽敞而深邃,阴凉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香气。穴风吹来,她只是闻了闻就有些醉意。
洞壁上一道道天然形成的石纹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流逝,灯光照耀下,一座高大敦实的灶台立在眼前。
灶台上一口铁锅殷实的蹲在上面,历经多年的使用,它的表面已经变得光滑而坚硬。
灶台的周围摆放着各种酿酒工具和器皿,每一件都是荀旺旺得心应手的宝贝。
灶台的旁边还摆放着一口大缸,这口缸只有三尺来高,口径却是有一丈多长。缸中盛着水,一滴滴水珠从洞壁上伸出的一根石柱上滑落,落在缸中,荡起阵阵波纹。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的赞叹道:“原来这就是你酿酒的地方啊!”
荀旺旺忙着点火,也没有回头看她,十分得意的道:“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荀老伯花了很多年的心血呢!”
她道:“看来你也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啊。”
荀旺旺想了想,道:“嗯...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她又问道:“荀老伯到底是你什么人?”
荀旺旺听到这话脸上的喜悦顿时消散,双眼耷拉着,面带苦涩的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但荀老伯就是不告诉我...他只说别人叫他荀老伯,让我跟着叫就是了。”
“哦...”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此刻那种对过往一无所知的感觉她已是清清楚楚,所以荀旺旺心里的哀伤她能够感受的到。
“荀老伯说,他在山里捡到我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只会旺旺旺的叫唤,所以就给我取名叫旺旺。”荀旺旺一边忙活着做饭,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我问过他很多次,他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到底是怎么来的。可是我始终感觉着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好像害怕我知道了以后,就不再理他一样。”
她眉毛一动,淡淡的道:“也许,对于他这种孤寡老人来说,能够让自己的手艺得到传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他若是将你的身世告诉了你,说不定自己的手艺就失传了呢!”
“哦...还有这样的说法啊...”荀旺旺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更是悲伤起来,好似自己被人欺骗一样。
“你...”荀旺旺转过身,看到她身上沾着一大片血迹,不由的怔住:“你...你...”
她眉头一皱,不解其意的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够这么不小心!”荀旺旺沉寂的脸色忽然变得愠怒,两条眉毛像要冲到天上去的立起,手中的菜刀情不自禁的就挥到他们二人的面前。
她还是不能明白,问道:“我到底怎么了?”
荀旺旺厉声道:“你起床之前不照照镜子的吗!”
她听到这话很是自然驳斥道:“你家里也没有镜子啊!”
说着她就急忙站到水缸旁边,借着暗淡的火光看着自己的倒影。
“啊!”的一声尖叫回荡在山洞之中,阵阵声浪来回在洞壁上传荡。
刺耳的声音仿佛都要把荀旺旺的耳膜刺破,他紧捂着双耳,只觉头昏脑涨。
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尖叫声荡起的声浪竟然将面前的水缸震碎。
“咣啷”一声,满载着清水的水缸原地破裂,涌起的水流将她扑到在地。
尽管荀旺旺心中对她弄脏自己的衣服感到不满,可还是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想要将她拉开。
奈何自己身体瘦弱,虽有矫健之形,却无扛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