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离开师父的庇护,向榕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不熟悉路的他犹如一直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如师父所说,他时不时可感觉到体内有异样的气息在流窜,这种感觉让人不安,同时也让他充满期待。
坐下的毛驴是走走停停,连拉带尿,眼看就要天黑了,却连户人家都没看见。
正当向榕举目无望,一脸惆怅之时,一伙蒙面强盗张牙舞爪,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从草丛里蹦了出来。
为首一个年长的强盗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耀武扬威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向榕一愣,总觉得他说的哪里有问题。
强盗头子身后一个小巧玲珑的强盗手持着一把柴刀,附耳对强盗头子小声嘀咕道:“是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
强盗头子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口齿不清道:“管他什么路,什么山,前面骑驴的小子你听着,留下钱财,放你一条驴命。”
向榕咋舌安慰了一下有些躁动的毛驴,强盗头子见向榕不为所动,恶狠狠道:“听没听见你!”
向榕尴尬一乐,这是碰到劫道的了。
“还笑,找死是吧?”
一个体格较为魁梧的强盗手里拿着一把扫把头制的狼牙棒,厉声呵斥道。
向榕双手轻轻举起,双腿微微用力夹着驴腹,“各位,实在对不起,我身无分文,实在拿不出买路钱。”
为首强盗头子见他确实衣着寒酸,但腰间一把腰刀格外显眼,“你那刀扔过来。”
向榕看向自己的腰刀,“这可不行,这是赵捕头送我的,不能给你。”
“少啰嗦,想死是吧!”身后那魁梧的强盗吼道。
“阿贵,去,把他那刀拿来,应该能值几个钱。”为首强盗瞥了一眼魁梧强盗。
叫阿贵的强盗提着狼牙棒大摇大摆的走向向榕,就要夺他那腰刀。
向榕脸上露出不悦,“你们就不怕官府来缉拿你们吗?”
“嘿,你快去报官,不说我还没想到,阿贵,那头驴子也归咱们了,牵过来。”为首强盗难掩悦色。
叫阿贵的强盗伸手就去拉那驴子,驴子突然又受了惊吓,叫个不停,那强盗瞪了一眼向榕,“还不快下来,难道等我们把你推下去啊!”
向榕二话没说,扬起一脚踢中他的下巴,只听清脆的一声,叫阿贵的强盗下巴就脱臼了。
阿贵立马鬼哭狼嚎起来,一手托着下巴往回跑去,为首强盗和其余几个强盗没想到这骑驴的小子竟然敢还手,顿时怒不可遏,一拥而上。
向榕轻夹驴腹,奈何这驴子不明白什么意思,见到一堆人呼哧而来,吓得够呛,调头就跑。
“诶,跑反了!”向榕抓着缰绳想勒住驴子。
余下强盗一看向榕骑着驴子想逃跑,气焰更是嚣张了几分,为首强盗大声叫道:“上,他骑驴跑不快!”
可是驴子倒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跑起来也是飞快,弄得向榕差点翻了下去,他没办法,猛地用力拉住缰绳,腿下顺势用力,驴子被他拉翻在地。
令向榕没有想到的是,这驴子倒在地上竟开始装死,还口吐白沫,极其逼真。
身后强盗大声呵斥扬着手中东拼西凑的兵器向向榕砍来,向榕对立而站,从容不迫的抽出腰刀,与一马当先,冲来的强盗头子兵戎相见。
只听“乒”的一声,强盗头子手中的菜刀飞脱而出,向榕顺势一腿踢在他小腹,痛得他跪倒在地,失声大叫。
其余几个强盗一瞬间有点懵,没想到眼前其貌不扬的小子竟有点功夫,一时心虚,止步不前。
向榕也没想到这几人居然这么弱,放下手中腰刀,对着他们大叫一声,进行恐吓,那几人随即吓得倒退了几步。
“就你们也敢出来打家劫舍,未免也太看不起路人了吧?”向榕都替他们感到羞臊。
几个强盗面面相觑,脚下小碎步不断后退,僵持之中,那下巴脱臼的强盗空着双手,吱吱呜呜,留着口水而来,满面惨白,涕泗横流,那叫一个惨。
其余几个强盗手足无措,强盗头子又跪在地上捂肚子,他们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向榕随后将腰刀插回刀鞘,叹了口气,“你们不是强盗吧?”
几个强盗眉目闪躲,闭嘴不谈,向榕看着其中一个眉目较为清秀的人说道:“你是女的吧?”
那强盗看着向榕眼神闪烁,娇小的身材确实很像女子。
“算了,我也不想跟你们在这耗,你们走吧。”向榕大气的摆摆手。
几个强盗互相交头接耳,小声商量了一番,搀着一脸通红,头冒虚汗的强盗头子便跑,速度之快,犹如脱兔。
向榕也懒得理会他们,他猜想他们就是几个庄稼人,可能因为生活所迫,才冒死出来抢劫。
“喂,别装了。”
向榕拍了拍躺在地上装死的毛驴,毛驴心有灵犀的抬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一个驴打挺,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它就想跑,结果向榕技高一筹,手里一直抓着它的缰绳呢。
“你倒是挺机灵的,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向榕抚了抚毛驴的鬃毛,有些宠溺的看着它,毛驴一双核桃眼眨了眨。
向榕顿时眉开眼笑,笑得合不拢嘴,“你还真有灵性啊!”
他思量了一会,“就叫你驴蛋吧!”
毛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暴躁的踢了踢蹄子,对着空中吐了吐口水。
“不喜欢?”向榕一愣。
“那......”向榕上下考量着毛驴,眼神移到它屁股上特有的花朵胎记。
“有了,就叫你小花吧。”
毛驴虽不那么暴躁了,但显然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向榕挠挠头,尴尬道:“小花挺好听的,和你很配。”
向榕一跃,骑在小花的背上,“好了,别倔了,咱们出发!”
小花虽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磨磨蹭蹭的上路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漆黑的森林显得异常可怕,里面不时传出瘆人的叫声。
“小花,你怕不怕?”向榕抓着缰绳,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
“诶,难道今晚要露宿路边了?”向榕自言自语道。
有过了一个弯,在昏暗的尽头向榕发现了一处明亮的火光,时不时还有渺渺炊烟升起。
“小花,我们得救了!”向榕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之情,拍了拍小花的屁股,催促它快些。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村落,稀稀落落大概有几十户人家,向榕鼓着勇气敲开了一栋离路边比较近的土房。
开门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老者一见向榕,像见了鬼似的打了个冷颤,随后镇定的问道:“敢问小兄弟找谁啊?”
向榕毕恭毕敬,憨态可掬的说道:“大叔,我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
老者脸上渐渐凝固,目光黯淡地说道:“你去别人家看看吧,我这里不方便。”
向榕脸上笑容好不尴尬,但还是客气的点点头,等老者刚要关门时,向榕突然醒悟道:“大叔,我身上有钱,我可以付你房钱。”
老者面上微有动容,目光也有些明亮,向榕乘胜追击,在兜里胡乱抓了一气,掏出几个铜板。
“爷爷,谁啊?”
屋内突然传来一清脆的女声,一个眉清目秀,身材娇小的小妹妹灵巧的跑到门口。
那小妹妹与向榕四目相对,一时竟也愣了一下。
向榕盯着那小妹妹的眉眼瞧了瞧,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进屋去。”老者呵斥道。
向榕再听老者说话,脑海中更是涌现出一个熟悉的感觉,他面容渐渐僵硬,这俩人不会是今天抢劫他的那两个强盗吧!他现在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小孙女不懂事,还望小兄弟见谅,小兄弟快进屋,外边冷。”
老者突然热情起来,只是向榕脚下有些麻木,打起了退堂鼓,老者见向榕犹豫,尽管一脸褶子掩饰住了表情,但还是强挤出笑意,“小兄弟,莫不是嫌弃我这寒酸?”
向榕木然一笑,“不是,不是。”
“我这锅里正好煮了点汤,看你一路颠簸,肯定饿了吧。”
向榕对这屋子里嗅了嗅,一股清香飘进鼻头,引得他口水直流。
他提了提胆子,又挺了挺腰板,一步跨进屋里,屋内家徒四壁,极其寒酸,一眼看去,只有一个灶台一张大炕。
向榕眼神盯着沸腾的铁锅,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老者露出憨态,伸出尽是老茧的双手,想要拍一拍向榕,向榕本能向后一躲,老者的手荡在空中。
“爷爷!”
那小妹妹一直注视进屋的向榕,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小兄弟,来,坐下,喝口汤。”老者舀了一勺汤,倒在碗里,递给向榕。
向榕咽咽口水,接过碗,一仰脖,尽数喝下,暖暖的清汤顺喉而下,肚子也不再那么饥饿难耐了。
“小兄弟,哪里来,去哪里啊?”老者说道。
向榕此时对这爷孙两人说不出是该警惕,还是该放松,欲言又止,坐在一旁被磨得铮亮的小树墩上。
“爷爷,你真要留他过夜啊?”小女孩拉了拉老者的衣袖。
向榕一直注视着小女孩的眉目,几乎可以确定,这俩人就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可是如今再看他们,果真就是一贫苦百姓罢了,没什么可防备的,他最开始的猜测也没有错,他们应该是被生活所逼,才误入歧途的。
他又环顾了一周这个房子,几处裂缝显得很是突兀,时不时有微风挤过,吹在脸上。
“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啊!”老者对向榕赔不是道。
向榕摇摇头,看着小女孩的模样,猜想他不过十三四,“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戒备心很强,但并不怕生,一双眸子同样死死盯着向榕,毫不客气的回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者这时打个圆场一面训斥了小女孩,一面对向榕说道:“她叫花儿,十三岁了。”
向榕倒是很欣赏这个性格强硬,眉目尖锐的小女孩。
他掏出兜里仅剩的五个铜板,“大叔,我这只剩五个铜板了,今日借宿一晚,明日就走,打扰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天灾不断的年代,一个铜板依然可以买一个粗面烧饼果腹。
小女孩和老者目光中露着微妙的光芒,老者看着向榕手中的五个铜板感慨万千,一声长叹,“小兄弟,我拿你一个铜板,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向榕伸着手停留在空中,他呆滞的看着手中的四个铜板,“这样好吗?”
“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还不知你要走多远,这钱你还是留着吧。”老者语重心长道。
此番话直接攻破了向榕心里最后的屏障,他坚韧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无力的瘫坐在那里,将四个铜板攥在手中。
“爷爷。”小女孩依偎在老者的身旁。
“你们就是下午拦路抢劫的那伙强盗吧?”向榕低着头,小声说道。
老者发出沉稳的笑声,“你看出来了。”
向榕见他们并无虚掩,心里更是痛快不少,抬起头问道:“为什么非要拦路抢劫?”
老者一脸褶皱,神情暗淡,沧桑无力的轻描淡写道:“生活所迫。”
向榕目光一直盯着老者,老者的神态从始至终都显得很从容,似乎也没有什么罪恶感。
老者又是一笑,“小兄弟你那一脚,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啊!”
向榕尴尬的挠挠头。
老者似乎患有疾病,难以遏制的剧烈咳嗽起来,小女孩立马给爷爷捶背捏肩,小心服侍着。
向榕拉回的手又慢慢伸了出去,他坚定的站起身,将四个铜板放在老者手中,“我年轻力壮,少吃两顿饭无所谓,这四个铜板还是给你们。”
老者刚要拒绝,向榕回以笑意,“我去把我那驴子拴好,它很是调皮,若是看管不周,你一转身,它自己就会跑掉。”
他说罢便推门而出。
老者握着手中的铜板,强忍着体内的痛,将咳嗽憋了回去,“花儿,你去帮帮他。”
小女孩执拗在原地,很不乐意。
“去!”老者再次说道。
她甩了甩衣袖,不情愿的也出了门。
“你怎么来了?”向榕看着极不情愿的小女孩,轻笑道。
小女孩倔强的站在一旁不出声,翻了翻眼皮,审视着眼前的向榕。
“它叫小花,和你的名字只差一个字,真是巧呢?”向榕突然指着驴子玩笑道。
小女孩脸色顿时阴沉,眼皮都在跳动,额头慢慢挤出了一个肉疙瘩。
向榕一下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了,急忙补救道:“没没,它叫驴蛋,我开玩笑的!”
小女孩神情缓和了下来,抚了抚毛驴的脖子,好奇的说道:“它叫驴蛋?”
“是是。”向榕难得见她不板着脸。
“好蠢的名字,起这个名的人一定是个大笨蛋。”小女孩天真的说道。
小花同时对着向榕吐了吐口水,向榕极其尴尬,面容凝固,但却不敢乱发脾气,只是狠狠的勒了勒栓它的缰绳。
夜幕降临,单薄的被子盖在身上可有可无,还好是盛夏,入了夜没有那般阴凉,透过墙缝,向榕看着外面的明月,心中思念起断臂男,师父他现在在哪,又怎么样了,他倒底干什么去了?
断臂男向来如此,总是对他有所保留,他永远不知道断臂男心中所想,又或是下一步会做什么。
眼角慢慢噙满了泪水,他伸出手划去泪花,不知何时起,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他暗暗咬牙,不能这样,要坚强,他要证明给师父看,他不弱小,他定成为师父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