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夏侯义徘徊在街边一角,只见街上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少人扔下手里活计跑去凑热闹。
因为有约在身,不便离去,他只好忍着性子远远观望,不一会儿道路一旁搭起一个戏台子,一群衣着光鲜靓丽,头戴金钗玉珠的戏子相继而入。
从那里路过的两个小贩闲言闲语,毫不避讳。
“朱家老爷六十大寿,请了太原府最贵的戏班子来唱戏,听说杜知府还要来捧场。”
“老朱家也是走了狗屎运,和皇帝一个姓,据说还借此攀上了官府,拿了本地私盐贩卖的营生。”
“谁不知那老朱家原本干什么勾当的,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罢了,如今翻身做富贾,前身也不曾有人提起了,连官府都来巴结。”
“哼,仗着家底雄厚,听说还要给他那三公子买个什么同知当当。”
“那不是直接叫板知府了?同知怎么说也是副知府,那老朱家岂不是更加作威作福了?”
“谁管的着呢?谁让你老子只知道种地,不知道也巴结巴结官府呢!”
“我又不姓朱,现在改姓也来不及了?”
“还改性,你把名字一块改了算,叫朱复九。”
“尽说笑!”
两个小贩你一言我一语与夏侯义擦身而过。
原来又是商贾大户过什么大寿,怪不得如此大的排面,貌似整个太原城的戏子都被请了来,没过一会儿,戏台子上站满了戏子,整个街道也被围个水泄不通,车马堵了一路。
几个巡视的官兵眉头一皱,来到戏台子一边,老朱家的家奴一瞧有差爷前来,又见路上堵的一塌糊涂,立马明白过来,掏出银钱笑脸相迎。
这些差爷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知道是老朱家办寿,收了银子客客气气拜了礼,说了点客套话,转身换作一副臭脸,拿着带鞘的佩刀将路上的百姓哄散到一旁。
夏侯义街边买了点吃食,干脆坐在那里观望,可见几个年轻女戏子一身戎马装扮,吆喝登场,围着戏台子转了三转,手中大刀翻滚,高呼戏词,附上打斗,好生热闹。
台下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平日里看戏少数也要花上几个铜板,如今免费看戏,自是喜上眉梢,大喜过望,无人愿意离去。
夏侯义正看的热闹,两个人无声无息坐在左右,他余光一扫,是那手指受伤之人和一个生面孔。
“壮士果真在此。”手指受伤之人拱了拱手。
“你家教主什么意思?”夏侯义目不斜视,看着不远处的戏台。
“我家左教主愿意与壮士合作,如若壮士果真杀了那左轩,事成之后,我家教主想要与您小聚,望壮士勿要推辞。”
“与我小聚?我与他无亲无故,未曾谋面,不是要杀我灭口吧?”夏侯义面无波澜。
手指受伤之人当下一惊,慌道:“壮士多虑了!我家教主只是与英雄惺惺相惜,想要见英雄一面。”
“这倒不必了,我也是碰巧要杀左轩而已,况且我可没说有十足的把握杀那左轩。”夏侯义说道。
“那......全听英雄的。”
手指受伤之人将如何潜入左家庄,又将左轩最可能住的屋子与他说了个精细,夏侯义微微一笑,将手中吃食塞入口中。
直至半夜那老朱家的宴席才算完全散去,街上依然有不少依依不舍,流连忘返之人,夏侯义一瞧天色,已到子时,该上路了。
他按照那人所言,果真发现左家庄西南角处林木较密,且巡视护卫在此时交班,搜寻力度降低。
夏侯义翻进墙内,只见墙内又如那人所言,是一处荒废的院子,里面房屋破败,杂草丛生,顺着院子直走可见庄内不时有火把路过,但此处弯弯角角颇多,易于隐藏。
转了几个弯,眼前出现一个狗洞,夏侯义自嘲一乐,毫不犹豫钻了过去,只见眼前庄园与那荒废之地相比,富裕华丽,屋舍整洁,敦实厚重感十足,不比则罢,一比分高低。
他注意看了一眼那庄园大门,只见上面挂有一面圆形照妖镜,镜子边缘镶有红漆木框。
“就是这里了。”夏侯义自语道。
庄内自打那日遇袭,不仅加派了巡逻人数,更添加了火把在各个路口,但毕竟夜半三更,角落漆黑,加上夏侯义身手矫捷又有捷径,巡护之人还是没能发现他。
他脚步轻移,在这个院内挨个窗户察看,突然发现有人接近,一个跟头隐在暗处。
两个护卫哈切连天,举着火把,腰配兵器在院中巡视一圈,然而并未发现夏侯义,他虚惊一场。
两人走后,他轻呼口气,绕到角落里的一间房,刚走到门口,就隐约闻到一股刺鼻之味,像是煎熬药草的苦味。
再一抬头,他额头沁出一滴汗珠,透过烛光,屋内竟站起两个人影,两个人影推门而出,还好他机敏,再次隐于角落。
只见屋内走出两人,一人是左伊,一人却是那日在西城门遇见的骑马老头。
两人走到门口低声细语,夏侯义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能模糊听见他们像是在谈论门派之事。
两人说了一会儿,没在回屋,径直出了院门,夏侯义一瞧,机会来了,想必那左轩此时一人留在屋内,杀他易如反掌。
小屋内灯火未息,顺着缝隙,他瞧见屋内炕上貌似躺着一人,二话没说,夏侯义开门而进,一进屋却傻了眼!
屋内一成年男子端坐在椅子上,他气色红润,精气十足,仪表堂堂,面容坚韧,与本该病入膏肓的模样大相径庭?
傻了眼的夏侯义望向炕上,只见炕上是张堆起棱角的棉被......
那端坐的男子也是处变不惊,面色平稳,看着一时失了神夏侯义温婉而笑,“不知客人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夏侯义再看眼前不急不躁,有礼有貌的男人,心虚不已,脸上肃穆,并未回话。
端坐之人毫无顾忌的伸出手,示意夏侯义坐在一旁。
他哪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中了计,一时间回头张望,看有没有人冲来,只是身后一片漆黑,肃静无声。
那人身旁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煎熬草药之味便是从那里飘出。
“客人若是不嫌,尽管坐下说话,对了,帮我关下门,我受不了风寒。”
夏侯义咽咽喉咙,回身关上屋门,有些犹豫的坐了下来。
“可是要喝茶?”那人提起茶壶谦虚问道。
夏侯义微微摇头。
“客人无需拘谨。”那人给自己倒了杯茶。
夏侯义依然一脸迷惑,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我那弟弟派你来的吧。”那人举起杯大口灌下茶水。
夏侯义额头一紧,认定这人就是左轩,他面孔普通,但肤色曾小麦色,一看便知久经日晒,绝非朝朝夕夕躲在屋里之辈。
“他派你来杀我,为何他不亲自来呢?”
夏侯义声音压低,“你就是左轩,可是外人都说你病入膏肓,瘦骨嶙峋......”
“外人的言语岂可相信,他们又不曾见过我。”左轩神色自然,面对夏侯义出言不逊,丝毫没有动怒。
此时夏侯义渐渐感到不安,这个左轩确实有些能耐,仅仅是坐在那三言两语,也已经让他萌生退避之意了。
“我只是偶感风寒,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
左轩说着,心情良好,只是不出片刻,他便剧烈嗑了起来,甚至一团团污血喷在桌面。
夏侯义看在眼里,面色平静。
“不要惊慌,只是有点咳血而已。”左轩笑了笑。
咳血难道正常吗?夏侯义注视着左轩。
左轩熟练的将罐中的汤药倒入杯中,一饮而尽,顿时神清气爽,身心舒坦。
“你回去跟左渊说,我身体好得很,不要总想着我死,我死了对他没什么好处。”左轩盖上罐子。
夏侯义不再隐瞒,怒视着左轩说道:“我并不认识什么左渊,但我今天确实是来杀你的,至于原因,你可知道几年前,有一个老者死在你的手下!”
左轩一愣,手中杯子滞留在半空,“死在我手下的老者?”
“那老者就是我师父,玄逸道人。”夏侯义说道。
左轩低头沉思片刻,面目忧愁,疑惑道:“玄逸道人?”
“三年前你杀了一个云游自此的道人!忘了吗?”夏侯义质问道。
左轩幡然醒悟,神情即刻黯淡,自语道:“是他啊!我倒希望没遇见过他......”
“你还想说什么吗?”夏侯义站了起来,说罢便要动手,毫不拖延。
左轩却忽然运行真气,一股气势扑面而来,夏侯义一怔,没再轻举妄动。
“原来他叫玄逸道人,我只以为他是一个无名之辈。”左轩举手投足间尽显悔意。
还未等夏侯义再说话,左轩安之若素,神色自然,继续说道:“你师父玄逸道人并非无意云游自此,他是刻意来此寻一叫金犹在的老者的。”
夏侯义没在动弹,与左轩对立而站。
左轩继续说道:“你师父找到了金犹在,并从他手里夺去了《乾坤》。”
“你说什么!《乾坤》?《乾坤》被我师父夺去了?”夏侯义看着纹丝不动的左轩,难以相信,目光呆滞。
“你师父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知道金犹在手里有《乾坤》,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还夺了过来,金犹在与其争斗中断了两条臂膀,侥幸而逃。”
“那《乾坤》现在在你手里?”夏侯义一时失了神,片刻后眸子转到他的脸上。
左轩摇摇头,并不觉得惋惜,“又被金犹在夺了回去。”
《乾坤》是江湖中至高无上的心法之一,相传其内部记载的心法招式都是急剧杀伤力与破坏力的,更有人说它是邪恶的化身,传播邪恶力量的本源,而且传言,只是修习《乾坤》一段时间,便能赋予一个普通人摧枯拉朽,撼动江湖的力量。
故江湖中所有人都对这本心法垂涎若滴,恨不得立马修行其中招式,然而《乾坤》一直下落不明,几乎没人知道它在何处,这世间也没有《乾坤》的副本,只有一正本。
“你想给你师父报仇,我能理解,但你也要听我说完!”左轩不再气定自若,“你师父夺了《乾坤》后,日夜修炼其中内容,结果不甚走火入魔,变成了嗜血的“疯兽”,他在这太原城里肆意屠杀,血染街头,官府朝廷派出千人军队追杀他都未果,最后还是我们这些门派之辈集中气力,遏制了你师父,但不幸的是他伤势过重,身亡了。”
夏侯义眸子闪烁,面部悸动,不相信的嘟囔道:“我师父怎么会走火入魔,他明明有那么高的修为,而且在内功心法上的造诣颇丰,最不济他还知道《移花接木》......”
对于左轩的一面之词,夏侯义犹豫不决,对于他师父的死,他也是道听途说,真实情况,并不知晓,相对于其他人,左轩则是第一见证人!他的话也不可全盘否定。
左轩又在咳嗽,他用手捂住口鼻,尽量不发出声响,但眼神一直在注意着突然迷茫的夏侯义。
“你既然说我师父走火入魔,那可有什么证据,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痴人,故意抓个替罪羊了事,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只想知道我师父倒底遭遇了什么!”
夏侯义双目冷冰,面无表情,也直视着左轩,左轩口中虽说自己无事,但夏侯义可以看出,他在强撑,或许下一秒便会晕在地上。
两人身上显露出令人压抑的气息,那种不怒自威,互相打量强弱的眼神不含一丝怯意,屋内寂静无声,烛火却左右摇摆,似乎有种力量在拨弄它。
“还不知兄台姓名。”左轩突然问道。
夏侯义微微一愣,毫无隐藏,“夏侯义。”
左轩闻其姓名,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讶,但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安如泰山,“夏侯兄可信我?”
夏侯义注意到左轩目光闪烁,但却刻意隐藏了起来,他只是说道:“我若不信,以左兄目前的状态能接下我三招吗?”
左轩突然动容,面露微笑,“夏侯兄太会说笑。”
左轩捡起一旁茶杯刚欲喝下,却发觉里面无水,尴尬一摇头,续满了了茶水,一仰而尽。
“《乾坤》我也没见过,只是有所耳闻,至于《乾坤》在金犹在手里,而金犹在又凑巧在太原城内,我一概不知,你师父不知何时来,抢了《乾坤》,偷偷修炼了其中心法,但你也应该有所耳闻,《乾坤》素有无上邪学之称,并不是一般人能修习了得,即使你师父内功深厚,练武几十载,依然未能躲过走火入魔的苦果。”左轩如是说道。
夏侯义沉思道:“你的意思是,你杀了我师父,我还要感谢你为民除害?”
左轩苦笑一声,摇摇头,“你我皆闯荡江湖数十载,江湖道义,人情世故,世俗常理想必精通,于情,我杀你师父,你杀我为你师父报仇,世人称快,你心里无悔,但于理,你师父走火入魔,滥杀无辜,形似猛兽,我迫不得已为民请命,惩奸除恶,这是正义,值得称颂的!”
“咳咳咳......”左轩不经意间再次咳血。
他端起一旁罐子,直接灌了一口,嘴角散落些许汤药,顾不得擦,左轩又道:“夏侯兄尽可去打探,几年前是否有一走火入魔之人在城内肆意屠杀,我左轩如若半点假话,你尽管取我性命。”
夏侯义陷入沉思,看着已经驼背弓腰的左轩。
左轩再次摇头叹息,“夏侯兄想必也看懂了,我虽表面无异样,但实则已经强弩之末,不满你说,三年前我与你师父陷入苦战,你师父那时遭遇各路人马围攻,他虽受伤却依然全身而退,逃至城外,我临危受命,不得不追出城!”
“我也算见识过世面,知道你师父使用的是《莲心诀》的招式,但我毕竟还是井底之蛙,才疏学浅,不曾见试过《乾坤》之力......”
左轩言至一半,脸上木讷,露出呆滞,思绪似乎也回到当初......
“咳咳......”左轩轻咳,拿过罐子关了口汤药,“那《乾坤》的招式我闻所未闻,更不曾见过,你师父尽管已经走火入魔,但我敢肯定他后来使用的招式就是那《乾坤》中的招式,我和僵持了数十个回合,一不小心中了他一招,而你师父使出此招后突然精神错乱,胡言乱语,露出较大破绽,我当机立断,乘胜追击......结果不曾想你师父受了重伤后,未能医治好......”
左轩一再解释,但夏侯义已无心再听,只是眉头一紧,哀叹自语道:“怪不得师父那日说要带我去见个好东西,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左轩见夏侯义不再步步紧逼,只顾着在一旁思虑,心下松口气,但不禁有些懊恼,呼吸也感到有些阻塞。
夏侯义一抬眼,见左轩神色异常,匆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左轩红润的脸色顿时惨白,手脚一软,瘫在地上。
夏侯义一瞧,慌乱的站起,四下张望,当即举起一瓷罐,摔落在一旁,声响清脆,他随即转过身,原路退回,不留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