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陆凝霜问。
陈猪西没有回答。
二人伫立在一片香地前。
为什么说香地,因为这是在周围都是石板铺砌的地面中,单独空出来的一块泥土地,里面插满了香。一块地不是用来种菜,而用来种香,叫香地再合适没有。
这片地很宽广,左右两边尚有边缘,前方却完全看不到尽头,中间没有留路,香插得密密麻麻,间隙均匀,排列整齐。没有看到燃完的香根,每一根香都还在燃烧,每一根的长度和燃烧的速度都保持高度一致,每一根都直指天穹,不歪不斜。任意两香之间都不足以落脚。
他们这么布置,不觉得费事吗?
红色的星火像密布夜空的星星,随微风的起落明灭,又像无数只恶龙眨动的猩红眼睛。
在星火映照下,可以看出香是白的,很少有白色的香。地都被白色香灰覆盖着,也不知道下面是不是就是泥土。
当陈猪西说出那句“怎么会遇上他”,陆凝霜就知道,她一定知道即将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她知道的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她的身份也一定没有自己想象的简单。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怎么好像突然出月亮了。”陈猪西讶异道。
陆凝霜跟着抬头仰望,夜空中不知何时已挂起一轮巨大的圆月,大得让人感觉很近,近得好像就要从天上掉下来。
地面被照得雪白,白色的香地更白,他们这才看见在香地的远端,在群香环绕下,有一块像汪洋中的孤岛般的石板地,上面放着一块白玉,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看到了吗?”陆凝霜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猪西犹豫不答,她突然变得非常沉默。
“我要过去看看。”陆凝霜道。
“不……别去!”陈猪西话未讲完,陆凝霜已飞掠而去,看他一去,她也只得跟随。狠狠一跺脚,施展开轻功,从香上跃过。她的轻功虽不足以越过高耸的城墙,越过这片香地还是轻而易举、如履平地。力道不足,提前落下时,只需足尖轻轻一点——在香头一点,甚至都没有将火踩灭——便蜻蜓点水般再次飞起。
陆凝霜却一跃即至,他对距离的把控,力道的运用都恰到好处。
刚才看起来不大的一块白玉,到目前才发现原来是一口棺材,好像由一整块白玉削成,削得齐齐整整的一口棺材,棱台式的棺盖和长条形棺体严丝合缝,若不是盖子和棺体间那一条线,你绝不会把它看做棺材,但有了那一条线,你又绝不会把它当做别的东西,通体光滑晶莹,没有纹饰,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没有切削过的痕迹,仿佛浑然天成,在皎洁月光下看来真是精美绝伦、美轮美奂。
很少有一口棺材会让你觉得美的,更不用说这么美。不过,这也不一定是棺材,或许只是像棺材,没有人规定这种形状就必须是棺材。到底是不是棺材,就要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了。
陆凝霜此时就是这样想的,“有人在家吗?”他敲了敲棺材盖。
陈猪西紧张得本来都快冒冷汗了,听他这么一问,差点笑出声。再看他脸上,又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你是认真的吗?”她轻轻问。
“不用担心,看来里面没有活人,我打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陆凝霜说着手已经向棺盖伸出,陈猪西一把拉住他的小臂,“还是不要了吧,万一是机关暗器怎么办!”
“我决定打开,自然提防。”
“小心防不胜防啊!”
陈猪西话音刚落,棺盖突然就翘起,一下翻到地上,里面“唰”地弹起一个披头散发脸颊稀烂的腐尸。
吓得她颤抖地叫,叫声都是绵软,不敢太大声,就像怕会惊动更多的鬼怪,叫声中都有了哭腔。
两人同时后退,直退到“孤岛”边缘,陈猪西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后面的香上,还好她拉着陆凝霜的手尚未松开,她当然也不会松开,只会拉得更紧,陆凝霜顺手从她腋下穿过就把手放在她背后,把她搂住,才没有跌倒。
与此同时只听一人在右边远处狂笑不止,声音干枯,极其难听。
腐尸还是坐在棺材里,一动不动,脸朝着他们,脸颊烂了一半,骨头上还粘着肉或者说肉里露出骨头,脓液淋漓。眼睛基本烂完了,两个空洞洞的孔里面黑黢黢的。却好像还在通过这黑黢黢的空洞盯着他们。
陆凝霜确信这只是一具死尸以后,才略微调整朝向去看那个狂笑者,他站在香地外边,距离很远,根本没法看清脸,只能看见他穿得也是一身白,这白不同于普通的白,是白骨的白。
“什么人?”陆凝霜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笑声突然消失,人也突然消失。
距离虽远,但如果是轻功,陆凝霜以为自己不可能看不见,他自觉轻功已超凡出群,目力也随着轻功的精进精进。“难道这人的轻功真的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吗?”他眨了眨眼,聚精会神地在对面左右来回搜索,还是没有看到人,难道并没有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难道这就是这些香的作用?
“你看到刚才站在那边的人了吗?”他看向旁边的陈猪西。
“嗯,他应该就是香骨。”
“香骨?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他多少?”
“我也没有见过,是听别人说的,说他武功极其可怕。和他交手,会让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不同于一般的无法战胜,而是让你感到无从努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
“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我也问过给我讲的人,他说他也只知道这些,他也没有和他交过手,具体是什么情况,也许只有那些和他交过手的人才明白。”
“他自称白神,还有一个黑仙,白神香骨,黑仙地藏,白神出现,黑仙很可能也就在附近,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不用担心。如果他真的很厉害,又何必故弄玄虚,还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么精巧的布置。”
“他这些布置应该不是为了等我们,很有可能是为了对付黑仙。”
“没懂,你刚才说他们不是朋友吗?”
“不,他们是对头,就因为是对头,所以不是你追我就是我追你,几乎不会离得太远。”
“他们不是仙兵?”
“是啊。”
“那他们不是应该共事吗,怎么自相残杀?”
“同事是同事,对手是对手,并不矛盾。他们是对手,也不是说就要伤害对方,他们只是一定要比个高低,分个高下,随时随地都要和对方一较高下。”
“所以如果遇到敌人,他们就会一致对外?”
“是的,他们很凶残,虽然不会伤害自己人,但只要是敌人,绝不会放过。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么精巧的布局,一定有它的用处,一定会为他们的合作锦上添花。”
“你觉得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就会安全一点?”
陈猪西不说话了。确实,不见得。她知道。“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比这里安全,只要有这种可能,我们都应该去把握。”
“也很可能比这里危险。”
陈猪西不得不承认陆凝霜说的也很有道理。
“你忘了你是要来找剑的,不是要和人打架的吗?”
“当然没忘。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陈猪西放弃了,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了。因为这种无奈,她下意识地转了转头,因为这转头,她就又看见了玉棺。棱台式的棺盖将长条形的棺体盖得严严实实,好像天然无雕饰的一整块白玉。她轻轻戳了戳陆凝霜的手臂,“你看,这棺材怎么又合上了?”
陆凝霜虽然一直在和她说话,却随时感受着周围形势的变化,每一点轻微的声音,每一丝空气的流动。
那样一具尸体,他怎可能不提防?他明明始终让棺材、死尸保持在视线范围之内。
明明自己随时都在注意,但为什么又像偏偏没有注意?为什么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陈猪西又问道:“你也没有看见?”
“没有。棺盖从开到合,尸体从坐到卧,这么大的动作,我应该看见才对。”
“对啊,我也应该看见才对,刚才棺盖都已经翻到地上了,如果有人把它捡起来重新盖上,瞎子都应该能看见的。”
“聋子也应该能听到。”
的确,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有动静,聋子也应该能听到。
“我们是不是产生幻觉了?”陈猪西也开始这样想了,陆凝霜刚才就这样想过,不过他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适。
“你觉得像吗?”
“我觉得我头脑很清楚啊。”
他们的头脑都很清醒,如果这是幻觉,那一定是最可怕的幻觉,能让人根本完全无法感觉到虚幻,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在幻觉里。
“我们快走吧。”
陆凝霜断然拒绝道:“现在更没有走的理由了,既然这只是幻觉,那我们就更应该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如果一个人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会有什么害怕,有什么担心呢,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呢?
陆凝霜接着道:“如果这不是幻觉,我一定要见一见这里的主人。”说完便抬脚一踢棺材,“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