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三与张逸飞打斗之时,那小弟子宁立本正躲在檐下柱子后面。张逸飞冲进殿去,刀三挥刀之时,他突然跳出来替他师父受了这一刀,登时被截为两段。
张逸飞回头一看,眼睛一瞪,跳到宁立本身旁,将剑拄在地上,单膝跪地。
宁立本的嘴唇抖了几下,便浑身上下都不动了。
“好徒儿!”张逸飞伸手为他合上眼睛。
此时虚元宫的人都已经杀上来。刀三缓步上前道:“你自行了断吧!”
张逸飞大笑三声,仿佛抛开了一切重负,心下豁然,“老夫纵横武林数十载,岂容尔等小觑!”提剑再斗。
二人从大殿杀到扬武堂,杀得屋瓦震落,鬼哭神嚎,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有诗赞曰:
生平本事悉数展,一招更比一招险。莫说冷兵器无用,火枪出手无时间。
八臂哪吒闹东海,二猴打上凌霄殿。目运金光冲斗府,共工怒触不周山。
佛眼下火星四溅,神案上幻化万端。九幽十洞雾惨惨,三山五岳云寒寒。
随着青华剑应声而断,张逸飞最终死于狂刀之下。
虚元宫征服峨眉派期间,张仪天始终没有出现。
大殿中央挂着一幅仙人骑鹤图,刀三跳上香案,将图掀起,后面露出一个壁龛,壁龛里放着一个雕漆杜鹃八角盒。
凌风上前笑道:“恭喜刀护法!”实际心里却满是嫉妒。
花含碧道:“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东西?”
“直觉。”刀三从香案上跳下来。
花含碧道:“这下宫主对你可要大加奖励了,不如你就请他把我赏赐给你吧!”
凌风面色铁青,抢道:“花含碧!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含碧道:“你可以喜欢别的女人,我就不能喜欢别的男人吗?”
这句话把凌风的火气直接怼灭,火堆上还冒着烟,却再也燃不起来,凌风就好像被烟熏到了眼睛一样道:“怎么你还在和我怄气?”
花含碧不答。
刀三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凌风看向花含碧,也玩笑道:“别说宫主不会强人所难,如今连强人所难的机会都没有了。”
花含碧并不理会,看着刀三疑惑道:“怎么会是空的?”
刀三冷冷道:“没人说里面不是空的。”
凌风笑道:“习惯就好!”
花含碧还是不理他。从刀三手里拿过盒子,上上下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随手扔在案上。
三个人都在揣测:“这个盒子里曾经装着什么?流言不过是我们编出来的,难道真有这么巧噬心石就在峨眉山?那现在去哪里了?”
花含碧眉头一蹙道:“峨眉派只有张仪天和秦岚还在外面,你约张仪天决斗,他等不到你,应该回来的,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会不会是他将盒子里的东西带走了?”
凌风道:“没错!娘子真是聪明!”说着就去拉花含碧的手。
花含碧躲开,向刀三依偎过去,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刀哥哥?”
凌风气得差点吐血。
刀三推开花含碧道:“现在事情告一段落,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先回去吧。”
随即向手下把琐事交代一清,向殿后走去。以后就要在这里长住了,他要去选个地方当做卧室。
乾坤教那边也得了大丰收,众人整顿车马,取道回山。
并不像来时那样匆匆,所以有很多话可以说。
一个人流着激动的泪水道:“我曾祖父泉下有知应该安息了。”
一个人道:“你糊涂了啊,这不过是开始,我们大仇还没报呢。”
一个人道:“对,这不过是序幕!”
一个人道:“想不到金沙帮的人住得这么寒碜,油水却一点也不少!”
一个人道:“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
江海龙道:“我们都出来了,不知道云占山上现在情况如何,高兴归高兴,上山的时候大家还要小心才是。”
一个一直在旁边默默流泪的人突然说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们也失去了这么多兄弟……”
江鹤青听完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愁情更浓了。
江海龙安慰道:“爹,有了这么多财物,乾坤教一定可以慢慢壮大起来,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江鹤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有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儿子,他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江海龙显然理解错了,江鹤青难过,不是因为损失了这些人,削弱了乾坤教的实力,而是因为失去的这些人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许年龄上不是,但情感上永远都是。他们一起度过了艰难困苦的岁月,却不能再共享荣华、分享喜悦。
一行人安全回到云占山,夜里自然少不了一番庆祝。
陆凝霜草草吃了些,便离席。
一地苍白,天地万物都染上月光的颜色,草地也不例外,背影也不例外。陆玲玉看到他独自坐在石头上的背影,忍不住眼角竟有些湿润。
她走过去,“阿霜,石头上太凉,还是过去坐吧。”
“石头虽凉却凉不过人心。”陆凝霜淡淡道,语气里充满疲倦。
陆玲玉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阿玉姐你放心,我说的当然不是所有人,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的,但是很可惜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的人也总是有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知道对你一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不知道你的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波动,就像你也不知道我一样。但是至少我们两个人还能互相陪伴,你如果有什么心事,尽可以和我讲,一定不要憋着。很多事情不要看得太重,要学会放下,要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遇到的人有好有坏,只要我们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受影响就好了。”
陆玲玉也在石头上坐下,坐到他旁边,望着天上的银盘,继续柔声而言:“阿玉姐也有很多心事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烦恼,在不同的年龄遇到不同的烦恼,不开心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是它让我们的生命显得更加精彩,正是因为有了不开心才显得开心的人、开心的事弥足珍贵,当我们一次次从阴影里走出,就会发现自己也慢慢变得强大。”
陆凝霜看着陆玲玉展眉道:“阿玉姐你很强大。”
“你也是啊,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不忘夸奖人。”
陆凝霜抿嘴一笑,“阿玉姐,你的烦心事是什么呢?”
“很多啊……说件你不知道的吧……”
陆凝霜催问道:“什么啊?”
陆玲玉轻舒一口气道:“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啊!”
说完两个人都大笑起来,笑红了脸。陆玲玉捂着嘴笑。
“那你有心上人吗?”陆凝霜继续问道。
“没有。不过一定会有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努力地找寻着对方,又互相等待、盼望着,被找到。我知道他也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我,等着我去找到他。”
陆凝霜点头道:“书上记载说:男女本是一体,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分开了,便开始了互相寻找的旅途。”
“书上真这么说吗?什么书啊?”陆玲玉好奇道。
“还没写出来,我以后就打算这么写。”
“哈!耍我!”陆玲玉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问道:“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不告诉你。”陆凝霜转身跑了。
“那就是有咯。”
“不告诉你。”他的声音已在远处。
凌风与花含碧离开峨眉山,同回客栈,凌风百般讨好,花含碧一路冷眼。
夜幕降临,凌风偷偷钻到花含碧房里。花含碧此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卸去了妆容,不但没有变得难看,反而显得脱俗。她见他进来,并没有斥责,只是转过身子回避。
凌风上前把手搭在花含碧肩上,“老婆,我知道你刚才不过是故意气我。我关押陆玲玉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想想,我有个这么美的老婆,怎么还会对别人动心呢?”
花含碧冷冷道:“你觉得我很在意?”
凌风抚摸着花含碧的玉臂,“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花含碧道:“你都不在意,我何必在意!既然大家都不在意,你何必还在意我在不在意?”
凌风咬着花含碧的耳垂道:“你知道,我在意,我很在意你在不在意!”手缓缓滑进她的领口。
花含碧忍不住“嘤咛”一声,又嗔道:“别烦我!明天还要赶路。”却并不躲避。
“赶路?到哪里去?”凌风忽地抽出手来。
“当然是回去。”
“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花含碧望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
凌风一本正经道:“我要马上去找噬心石,我怕刀三先找到噬心石,请求宫主把你赏赐给他!”
花含碧笑骂道:“贫嘴!”又道:“你想去找张仪天?”
凌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花含碧道:“好,我陪你去。”说着便依偎到他怀里。
要找,要去哪里找,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当然就是云占山了。因为花含碧帮刀三和张仪天约战的地方是云占山,并且他们还不知道云占山的主人已经回来。
次日清晨,峨眉派被虚元宫歼灭的消息就已经像瘟疫一样从峨眉山脚下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凡听者,江湖上人无不悚然,武林中人无不自危。乾坤教的人当然也都已知道了。金沙帮、铁剑门被灭的消息却并没有传得这么快。花含碧和凌风当然也都还不知道。二人来到云占山看时,发现各个路口皆有守卫,一队队人正在挖陷阱、凿炮眼,布置防御工事,他们连忙在树后躲起来。
“看来乾坤教的人已经回来了。”花含碧道。
“怎么这么快!”凌风皱了皱眉,看上去惊讶而困惑,“那么张仪天肯定不会在上面。”他推测道。
“你有那么肯定?”花含碧苦笑道,“万一张仪天前来赴约,却被他们抓起来了呢?玄音玦已经在他们手上,如果噬心石也被他们得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凌风一脸骇然,“我们必须马上回去禀报宫主!”
两个人还没走几步,突然看见一个秃头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面,于是便转身往右,却被一个白胡子老头拦住去路,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往左跑去,发足狂奔,又遇到一个黑脸汉子挡在面前,凌风认得是陆凝霜的师父。
只剩了一条上山的路,死路。
三个人从三个方向缓缓走来,走得很慢,却带着劲风。三个方向的风同时撞击着凌风和花含碧,让他们觉得呼吸都已困难。凌风和花含碧背靠着背,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三个人停下,风也停下。
花含碧理了理头发和衣服,骂道:“三个老变态,为了偷看本姑娘的裙底,竟然使出如此卑鄙的招式!”没人理她。
欧阳剑南首先笑道:“凌风,我们又见面了。”
江鹤青问道:“你们是虚元宫的人?”
凌风轻蔑笑道:“是又如何?”
江鹤青笑道:“不如何,不如何,我只是不太明白,你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当走狗?”
凌风骂道:“关你屁事!”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回应,但是这个回应等于默认了自己是一条走狗,所以江鹤青不但没有骂回去,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
陈翃彬彬有礼道:“二位既然来了,此处好山好水,山上又有好酒好菜,如何便走,且让乾坤教一尽地主之宜才是。”
凌风厉声道:“老秃鹫,不必跟我装深沉,明人不说暗话,想捉我们,有本事只管放马过来!”
陈翃面不改色,绰步直取,凌风挥掌相迎。凌风接了两招,大为吃惊,后悔轻敌,想拔出金蝉剑,却腾不出手。
欧阳剑南和江鹤青不动,花含碧也不敢动。
只见凌风用手刀疾削陈翃太阳穴,陈翃祭出一招“投桃报李”,一矮身,左掌攻向凌风胸口,凌风落右掌隔开。陈翃突然拧腰错步,右掌大力拍向凌风左肋,凌风使左臂挡住,左臂顿时软软垂下。凌风闷哼一声,后撤半步,力贯右掌,向前推出,陈翃弓步侧立,左掌忙还,双掌交接,凌风霎时跌出一丈之外。
陈翃没有趁胜追击。花含碧一看毫无胜算,又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想赶尽杀绝,忙拱手道:“三位前辈,我们不知贵教中人已经重返云占山,追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逃跑的峨眉弟子,绝无恶意,适才多有冒犯,都是晚辈的不是,三位前辈大人大量,还请高抬贵手,手下留情,放我们回去!大恩大德,虚元宫绝不会忘记。”
陈翃冷冷道:“姑娘竟然把川剧‘变脸’的绝活练就得如此炉火纯青,佩服佩服!”
欧阳剑南道:“师兄,这女人阴险狡诈,留不得!”
江鹤青道:“不妨!”又对花含碧和凌风道:“回去告诉你们宫主,我不知道你们虚元宫是个什么来头,但乾坤教的名声百余年前就已响彻武林。如果他敢打我们的主意,乾坤教上上下下无一不是骁勇之士,到时候不惜拼死一战,其中利弊,且自权衡。”
凌风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花含碧并没有扶他。
陈翃乜斜着眼道一声:“滚!”
凌风不敢多说,紧紧跟在花含碧后面。
欧阳剑南道:“快滚吧,滚快一点,一会儿我徒儿来了,求着让我杀了你们,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还没滚出十步远,陆凝霜就赶来了。
那个背影,那个女人的背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许走!”他大喝一声。两人滚得更快了。
他想追,欧阳剑南却拦住了他。他刚才说自己不会手下留情,结果却拦住了陆凝霜。“师父,你为什么放过他们?”陆凝霜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不解,充满疑惑。
“小不忍则乱大谋!”江鹤青在旁道。
陆凝霜看了眼江鹤青,垂下头,重重说道:“不能放过他们!”
欧阳剑南道:“不会放过他们!并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已经放过了。”
“现在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还不能杀他们,”欧阳剑南语重心长道,“凝霜,做大事的人要忍常人所不能忍,既能做胯下的韩信,也能做尝胆的勾践,着眼未来,高瞻远瞩,而不是鼠目寸光。”
陆凝霜咬咬牙,默默不语。他的志向曾经很大,只是现在已经离得遥远,欧阳剑南所说的大事,并不是他想要做的,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他手里紧紧握着这三尺剑,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