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玄通为凌云护住心脉,一个体力不支,一个性命堪忧,俱是强撑。到了少林,他背着凌云直奔洗心池而去。到得池畔,玄通一把把他扔进池中,累得倒在池边牛喘,只见池水翻滚不息,宛如煮沸。
过了一夜,凌云便清醒了,却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得,只知自己正坐在热水里。听到梵音袅袅,钟声镗镗,方知自己是在一座寺庙里。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过来替他把了会儿脉,道:“菩萨保佑,你得救了!”凌云想问他是谁,却张不开口。
那人又去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道:“这是菜丸子,吞下去吧,你现在没法行动是正常的,只要安安心心泡在池里,再过两天就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凌云日夜泡在洗心池中,把那一池清水都泡的渐渐黑了,不过他的脸色也好起来。他睁开眼时,发现面前是一座青山,身后是庙宇廊檐。
他忽然觉得不该在佛门清净地想那儿女情长之事。
这些日子,他行动受限,思绪就更加活跃。他思量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如此心痛。那真的只是友情吗?当百感酸辛一次次涌上心头,他好像才发现自己对小五的感情。那是一种平淡的从朝夕相处中产生的感情,甚至让人常常忽略,常常不会发现它的存在。那是最持久、永恒的感情。
“阿爸呢,阿爸又在哪里?”
思虑间,一个胖和尚走来,凌云一见便颇有好感。
“是大师救了我?”凌云问道,一面从水中站起施礼,他的皮肤已经发白起皱,像泡软的宣纸。
玄通笑道:“救你的是你自己,俗话说自救者天救!”又抬手望池中指道:“你可以离开池水了。”
凌云吃力地爬起来,跪倒池边,“多谢大师!大师活命之恩,凌云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玄通将他扶起道:“施主不必多礼,请随我来,我现在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见我师父,他有话对你说。”
“好!”凌云跟在玄通后面,转肩扭腰,活动着身体,“对了,大师可曾见我师兄?”
“他在武当养伤,没有大碍,施主大可放心。”
见走过之处华堂金碧、佛身辉煌,香烟缭绕、灯火长明,“大师,这座寺院叫什么名字?”凌云问道。
玄通道:“正是少林寺。”少林寺的名字天下当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禅房里,一个老和尚趺坐蒲团,他满脸堆肉,褶皱横生,两条刷白的眉毛直长到太阳穴附近。眉毛长的人凌云也见过,但是这么长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甚至不会相信眉毛也能长这么长。
玄通把凌云带到老和尚面前,引见道:“这是我师父元化大师!”
凌云叩首道:“晚辈凌云,见过大师!”
元化道:“请起!”
玄通出去,元化让凌云在蒲团上坐下,“施主身上已无大碍了,请问有何打算?”
凌云沉默了很久,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报仇!”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施主听过释迦牟尼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听过。”凌云道。
“你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感觉是什么?”元化道。
“觉得很感动,也很震惊。”凌云思索片刻道。
“还有呢?”元化问道。
“我当时只有这种感觉。”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他十分善良。”凌云心里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换做你,你会不会这么做呢?”
“不会。”
“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谎言,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元化注视着凌云的双眼。
“这是个传说,但是不能说一定没有这样的人。”凌云皱眉道。
元化微微一笑,“施主已经渡过生死劫难,可不可以说一说现在的心境是怎样的?”
“感激,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施主信佛吗?”元化又问。
“回大师,晚辈理解佛有两种意思,一是指神仙,二是指慈悲,我不信佛,但是相信佛心。所以大师问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能不能告诉晚辈是为了什么?”
元化道:“你现在起来打一套拳脚。”
凌云照做,但是完全不成样子,“奇怪,怎么身体不听使唤?”他想。他越卖力想打好,反而越难看。
“好了,好了!”元化叫停。
凌云尴尬道:“大师见笑了!等我身体康复后再打给大师看。”
元化道:“你中的毒使你武功尽失,却也让你的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只要潜心修炼,不出半年便可回复以前的功力,以至于无穷造诣。”
凌云欣喜道:“大师的意思是我反而因祸得福变厉害了吗?”
元化眯着眼点点头。凌云又磕头称谢。
“不用谢我,这都是施主与佛有缘。你虽然脱胎换骨,却不愿脱离苦海,贫僧唯愿你再听我一言便好,所谓: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善事可做,恶事莫为。”元化道。
“一定一定!谨记谨记!”凌云道。
排山掌法、陆家拳法、陆家剑法都深种在他记忆当中,自此每日习练,朝闻晨钟,夕听暮鼓,宵衣旰食,坚持不懈。
且说武当派誓要端掉虚元宫的老巢,经过七日筹划,终于调集人马,大举进攻。
虚元宫本在山上又处于两山之间。西面山矮,东面山高,虽不能称为天然屏障,仍是兵家进攻之忌;北面有一条大路,两旁却是峭壁;南面又是陡坡,奇陡无比,轻功稍差的,手脚并用也不见得能爬上去。都是易设埋伏、易守难攻。
武当派考虑的进攻策略是让五弟子黄民主与六弟子纪天心先在北面佯攻,尽量吸引虚元宫的主力过去;稍后,三弟子刘坤与四弟子黄恳再从南面突击,大弟子钟芜与二弟子柳照凉在西面发起进攻;另有十几个轻功较好的,从东面山上吊绳索下去,由号称“攀山鼠”的杜若指挥。
此时四路人已各到地方,立住阵脚,待时而发。
北面,微风习习,黄民主与纪天心带领人马在山坡夹道缓行,两旁修竹茂密、林木葱茏。峭壁更在林木后。
黄民主身材细长,在马上晃晃悠悠,摇头晃脑,好像随时都要摔下来。纪天心肩宽体阔,坐得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摔下来。二人姿势虽有不同,脸上却都带着微笑。
辰时一到,又都立刻沉下脸来,纵马飞驰。少时,便见前面有一哨人马持刀握棍、拿枪执戟摆开阵势,拦住去路。二人不见人不要紧,一见人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率队直冲过去。突然,两边竹子仿佛活了似的霹雳啪啦打下来,武当弟子忙挡架遮拦,这一下出其不意,不少人被打得坠下马来。
纪天心一剑削断一根竹子,勒转马头,大叫道:“大家不要慌,靠边!”
因为只要靠近竹根,这种弯曲竹子利用弹力攻击的方法自然就会失效,而那些操纵“竹鞭”的人就站在竹子下面,只要把他们解决掉,竹子总不会自己再打起人来。
武当弟子一面躲闪着,一面向道路两旁冲去,那些人也不抵挡,就直接跑走,有些弟子想追,黄民主一见吼道:“不要追,先把这些不跑的杀了!”
道路不算狭窄,只是不够宽阔,无法发挥人多的优势,黄民主与纪天心在前拼杀,奈何杀之不尽,忽闻两声怪笑,两个执戈的不容分说,从人丛后跳上前来就开始杀人,杀的速度比他们快多了。
黄民主赶紧上前战住胖子,纪天心战住瘦子,恰恰打成平手。不多久,只见两个执戈的叫一声:“撤!”各掩一戈便走。武当众人跟着追击。
另一边,刘坤与黄恳率众从南面突击,刚冲上山坡,巨石便滚滚而下,众人各仗轻功闪躲,有跃起而躲的,不料前面树上冷箭射来,反应稍慢,已被射倒在地,又被滚石碾压。若不跃起而左右躲闪,又有绑着竹刀的车“哗啦啦”冲下,容生的间隙实在微乎其微。等这些东西放完,这一路人马已折损大半,刘坤与黄恳肩上也各中了一箭,怒吼着杀上去,人却早已撤尽,一个也没杀着。
而钟芜和柳照凉从西面冲进去竟全无抵挡。
三路人很快冲到一处,面对着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圆坝,四周小楼环形合抱,只有立足之处是圆环的缺口,缺口左右是上小楼的扶梯,前面是圆坝的台阶,圆坝后只剩一面峭壁直插云霄,六只领头羊面面相觑。
忽然圆坝正中央地板响动,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绛紫销金百花袍的年轻人缓缓升上来,可以看出来是男的,但脸上又有一股女子的柔媚,盘腿坐着。
刘坤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没有回答。
黄恳提剑便上,刘坤步武其后。钟芜“等等”二字还没说出口,青石地板上“啪”的蹿出两条钢锥,两个人已经被戳了个穿,串在当地,立时毙命。
众人一阵骚乱,急退几步。
“大师兄,怎么办?”柳照凉急切问道。
“先别管他,上楼去搜搜!”钟芜道。他冲进来时一路坦荡,完全没想到这地方到处都是机关。两边上楼的人还没进屋,随着门窗一开一合,便横着跌下楼来,每个人眉心都插着柄飞刀。
鸦雀无声。
于有声处必有声,闻无声时岂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此时无声必有声,别有忧愁暗恨生。
“什么声音?”纪天心皱眉望着东面。
“我操他妈逼!快下!快下!”这一声叫,穿云破空,众人听得清楚,识得明白,是杜若。接着又是嘶鸣、惨叫,乌压压一群大鹏速速飞入视线,“攀山鼠”小分队成员一个个从半空被扔下来,大家看得目瞪口呆,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得令人作呕。
黄民主伸手抹了把汗。
柳照凉不时看看中央,此刻,那人蓦然睁开了眼睛,他心上竟不觉涌上二字:“好美!”
“哈哈哈哈!我就是虚元宫主,你们既然想铲平本宫,那就来杀我呀!”虚元宫主突然笑道,声音在山谷中回响不绝。
有几十个内力不精的已经昏倒在地。有几十个去扶起。
“混元一气功!”钟芜抖一抖剑,“妖人!武当派可不是浪得虚名,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吓退我们!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他直纵过去,脚不沾地,一跃即至,一剑劈下,“你不配和我交手!”虚元宫主已经又落了下去。剑劈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师兄小心!”柳照凉见钟芜身后突然跳起来一个人砍他后背,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