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日东升,阳光满天。
铁大少沿着阳光照耀的黄色泥巴小路,走回到那个桃花客栈。昨天他沿着这条小路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来。
漕仲城在后面跟着他走,脚步也跟他一样的沉重又缓慢。
----现在他还是天下无双的铁大少,为什么天下无双的铁大少,看起来好像变了很多?
----客栈的女主人并没有改变。
她那双大又无神的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也还是痴痴的做在柜台后,痴痴的看着我们的道路,仿佛还是在期待着会有个骑白马的白马王子,来带她脱落这种呆呆痴痴,又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白马,也没有看见白马王子,却看见了疲倦的铁大少,那双大又无神的眼睛里,忽然又露出了那种暧昧的笑意,道:
“你回来啦?”
她好像想不到铁大少还会回来,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世上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早已习惯命运为她们安排好的一切。
铁大少对她笑了笑,好像已经忘记了前天晚上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老板娘道:“后面还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铁大少道:“我知道!”
欧阳飞燕本来就应该还在等他,还有他们的叫“契弟”的孩子。
铁大少问:“她们人在哪里?”
老板娘懒洋洋的站了起来,道:“我带你去。”
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天那套又薄又显身材的衣服。她在前面走的时候,腰下面每个部分铁大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走出前厅,走到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转过了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漕仲城。
漕仲城很想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可是假装得一点都不像。
老板娘道:“这里有没有人在等你?”
漕仲城道:“没有。”
老板娘道:“我没有叫你来?”
漕仲城道:“你没有。”
老板娘道:“那么为什么你不到前面去等着?”
漕仲城立刻就走了,头也不敢回。好像不敢再面对老板娘那双又大又无神的眼睛。
老板娘的眼睛却对铁大少露出了那种暧昧的笑意,她盯着铁大少道:“前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找你的。”
铁大少道:“哦?”
老板娘轻轻的抚摸自己腰肢以下的部分,道:“我连澡都洗好了。”
洗澡,当然是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她的手抚摸的位置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铁大少故意问她,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来?”
老板娘道:“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给我的钱,一定比你给我的钱多。我也看得出来你绝对不是个肯在女人身上花钱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显的在动了,这很明显是挑逗。
老板娘道:“可是只要你喜欢,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
铁大少道:“如果我不喜欢呢?”
老板娘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个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喜欢的。”
铁大少笑了,大笑,苦笑。
这个女人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从来都不遮掩自己心里心做的事,她从来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因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过得好些。
如果只从这个方面来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她,甚至连她都比不上。
老板娘有在问道:“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铁大少道:“你应该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每个人都有权利追寻较好的生活。她也不例外。
也许她用的方法错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去选择比较正确的法子而已。
根本就没有人给过她这种选择的机会。
老板娘头也不回的走了,道:“等你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就是铁大少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老板娘已经走了,走出了很远,忽然回过头,盯着铁大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要脸的女人?”
铁大少道:“我不会。”
老板娘笑了,真正的笑了,笑得好像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样,天真无邪。
铁大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像她这样子的女人,虽然生活在火坑中,却还是可以笑得像个婴儿。因为她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的可悲。
他只恨世人为什么不多给她们一些机会,在给她们机会之前就已经定了她们的罪。
黑暗又潮湿的屋子,现在居然有了阳光照了进来。
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迟早总会有阳光照进来的。
一个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对着阳光,盘膝坐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阳光很刺眼,他那双灰白没有焦点的眼珠子却连动都没有动。
他是个瞎子。
一个人女人,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
欧阳飞燕并不在这屋子里,契弟也不在。
这个可怜的瞎子和这个仿佛睡着的女人,难道就是在这里等铁大少?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等他?
铁大少已经走了进来,正想退出的时候,瞎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很灵。这个瞎子也不楼外。
瞎子忽然问道:“来的是不是铁家的大少爷?”
铁大少很惊讶,他想不到这个瞎子怎么会知道来的是他。
瞎子憔悴枯老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之极的表情,问了句奇怪的话:
“铁大少难道不认得我了?”
铁大少忍不住停了下来,很仔细的看了他很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在心里冒了起来。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可怜的瞎子,竟然是过山风,那个眼睛比毒蛇还毒的过山风。
过山风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得我的,你也应该想得到我的眼睛为什么会瞎。”
过山风的笑容令人看起来从心里就开始发冷。
过山风道:“可是她总算大慈大悲,居然还留了我一条小命,居然还替我娶了个老婆。”
铁大少当然知道过山风口中那个“她”是什么人,却猜不透欧阳飞燕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更猜不透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娶了个老婆。
过山风叹息道:“不管这么样,她替我娶的这个老婆,倒真是个好老婆,就算我在割下一双耳朵去换,我也是愿意的。”
他本充满怨恨的声音,在说到老婆的时候,居然变得出奇的温柔。他伸出一只手,摇醒了那个睡觉的女人,温柔的道:“有客人来了,你总该替客人到杯茶。”
女人顺从的坐了起来,低着头下床,用破旧的茶杯,倒了碗冰冷的茶送了过来。
铁大少刚刚接过这杯茶,手里的茶杯几乎就要掉了下去,嘴巴几乎要喊了出来!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
过山风这个顺从的妻子,居然是小狸,那个被他自己害惨了的小狸。
铁大少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小狸一直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做?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他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不忍心拒绝这个可怜女孩子的要求。
过山风忽然问道:“我的妻子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铁大少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道:“是的。”
过山风又笑了,他那如枯树皮般憔悴的脸上都仿佛发出了光。
过山风温柔的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好心的女人,绝对不会长了一张丑脸。”
过山风不知道她是小狸。
如果他知道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自己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办?
铁大少不愿再再这个地方呆下去,于是他大声的问:“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她要你等我的?”
过山风点了点头,声音又变得没有感情的道:“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这当然不是她的全部意思。
她要过山风留下来,只不过要铁大少看看他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过山风忽然又道:“她本来要契弟也留下来的!但是契弟也走了,他说他要到黄山去。”
铁大少忍不住问道:“去做什么?”
过山风的回答干脆、简单,还尖锐:
“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过山风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讽刺,:“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能自己去碰一碰运气,走自己的江湖。”
铁大少没有再说什么,该问的、该说的,好像都已经说完了,他悄悄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走了出去。
他相信小狸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情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