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一本正经说瞎话呀……”羽籍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间,羽籍脸色剧变,大声喝道:“你再说一遍,你是哪家子弟?”
他起疑了。华无易敛了敛眸。
“公输。”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并未料到羽家与公输家竟还有这层干系。
“为何要以华家之名近我?”羽籍满脸不可置信,头上像被敲了几记闷棍,心倏忽沉了下去。
“夺焚道,报私仇。”
“我与你有何仇!”
羽籍大为惊异,右手暗中按紧佩剑的剑柄。
“我父亲,公输凌,是羽府密室的建造者。他的骸骨,就埋在祭坛之下。”华无易将头微微一侧,淡漠无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羽籍,一字一句地开腔。
众人心中一惊,皆按剑而起。
计划怎与原先不同!
“和你怀有同一目的前来的人,有多少?!”
“八人。”
除了自己同门的师弟之外,都是来夺剑索命的!
“计划有变,现在动手!”成侍卫也意识到了华无易的不对,当即大喝一声,举起九凤刀狠狠地朝羽籍砍去。
羽籍暗骂一声,脚下一蹬,飞身后退,抽出青锋剑抛给在远离火堆的地方拭剑的羽先,嘶声道:“羽先,羽毅,列阵!羽先,你使我的青锋,把焚道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足下轻踏,结出一个二潭映月阵。羽籍站在阵眼,是为月;羽先、羽毅为阵脚,是为二潭。
羽籍从羽先手中一把夺过焚道,曳然一声拔出剑来,当即一剑上挑,迎上成侍卫劈向天灵盖的凌厉攻势。
厚重的剑身划过一道凝滞的弧光,竟像划破空气般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声响,击断了成侍卫的佩剑。
羽门•破空。
羽籍惊诧地看着手中的焚道,并未料到焚道竟霸道至此。
那厢战局却是危急。林毅格挡的功夫尚不到家,一时慌了手脚,右脚在防守时出现了些许破绽。来不及细思,羽籍的目光一凝,反手俯身一格,将对方自下扫堂的长刀震出了剑阵。羽籍乘胜追击,往前跨了个马步,一剑横劈,带起凌冽凶戾的猩红血气。
一道并不耀眼弧光瞬没入过那人的腰际,无声无息。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那人兀的身形一僵,旋即生生惨叫着从腰处断为两截,断处平滑,温热的血溅了羽籍一身。
羽门•裂地。
一击得手,羽籍迅速退回阵眼,纵声大笑了几声,目光阴鸷地盯着其余七人。众人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唯有华无易眼中空洞无物,失魂落魄。
他们都出身百家内门,不曾亲自下场厮杀,又缺乏羽籍骨子里的狠劲,虽有人数上的优势,瞥见了焚道地狱修罗般草菅人命的真容,便也顿时失了作战的勇气,只顾狼狈地四处逃窜。
羽籍见他们大势已去,便冷哼一声,仗着已至小成的轻功飞身欺上,毫不留情地掣剑便刺。
剑影缭乱,羽籍双目发赤,大笑道:“去死,去死!”
血珠四溅,又结成殷红的冰粒。
凄迷的剑光如天罗地网般密密交织,逐一击破,那些侍卫一个个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倾刻之间,他已将四人刺了个对穿。羽先与羽毅虽武艺不如羽籍,但毕竟是羽家的关门子弟,也已联手杀死两人。剩下的三人,有两人仓皇而逃,唯有华无易还怔愣的站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边开始泛白,冰冷的朔风一阵又一阵的卷袭而来,将浓郁的暗红色血雾吹散在风中。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几星微弱的红光在跳动。
“你们去追那两人,杀了他们。”羽籍扭过沾满了鲜血的面庞,声音喑哑地吩咐羽先、羽毅,“我还有话要问他。”
两位师弟唯唯的应了一声,便提剑去追赶那二人了。
“我中了‘言理’,对吗?”华无易没有试图反抗,而是声调悲凉的问。
“对。”羽籍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双目由赤红慢慢变凉,“你可有印象是怎么中毒的?”
华无易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声音低微道:“大概是我在取剑时,剑盒里有些呛人的粉末,我吸进去不少……这把剑也沾了不少。”华无易指了指羽籍手中的焚道,“刚出来时你估计还没染上,但我……已经染上了。”
羽籍眼瞳微微一缩:“你说,刚出来的时候?”
“是啊……”华无易无力而绝望的笑了笑,“现在大家都染上了。不过你身体底子好,又修炼了吐纳的内家功夫,应该没那么快毒发,可以撑到第七日。你那两位师弟身体也不错,可以撑个五六日……若你执意要赶回羽家,时间还是够的。”
“你为什么不出手?”羽籍看着他背后从未抽出的双刀鬼刹,“你虽然身子骨弱,但武艺还是较他们高些。”
“我……”华无易嗫嚅着,没有找到理由。
“哼。”羽籍轻蔑一笑,“是觉得对不住我?若是偷袭,你们还是有几分胜算的,还是不忍心下手?我今儿才知你生父是何方神圣了。羽家没有对不起你们,时常接济米粮,我父亲更是将你视若己出……”
是呵……那是父辈的恩怨,又何苦缠到他们身上,至死方休。
公输有规,凡为大府建机关要处者,建成之日,立活埋于要处之下,以阴魂庇佑此地,不被外人侵袭。
好在籍儿不知……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华无易艰难地打断了他的咄咄逼人。他的七窍开始汩汩地流出殷红的血,如同小蛇般蜿蜒而下,呼吸与视听也开始沉重,进而闭塞。
“……没有了。”羽籍惊骇地看着面目皆非的昔日旧友,不自觉地答道。
“给我个痛快吧……咳咳,我不想死的那么……不体面。”
羽籍只失态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凉。他抖了抖焚道上的血珠,剑身霎时洁净如初,光可鉴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痕残存。
“把你的武器全部给我。”羽籍命令道。
华无易闻言照做,右手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摸出了一把袖箭弩机,又费尽全力从背上抽出自己的双刀鬼煞,毫不怜惜地摔在地上。羽籍把袖箭弩机装入自己的袖子里,又干脆利落地手起剑落,将鬼煞斫断为几截。
应该要轮到自己了,华无易苦笑着想。
出乎意料的是,羽籍只是静静的把剑收回鞘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走吧,就当我从没见过你。”
羽籍慢慢转过身,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亏我信任了你这么多年。”
华无易僵直地站在原地,两行血泪自面庞汩汩而下,又迅速在寥廓的天光里凝结成坚冰。太阳被一大团乌云笼罩,只剩一圈朦胧的光影。雪花又开始飘落,落了他满头满肩,让他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雪人。
八载的兄弟之情,终究抵不过这几句假话。
他是华家的……华家的第二十一代弟子啊。
那些往事,他本以为能视而不见,就此别过。羽籍本毋须知晓,他们仍是无话不说的知己,仍能互不猜忌,长久相伴……
罢了,就此别过。
低哀的埙声于城外骤然响起,曲调中的悲怆一丝一缕融入了铜城冰冷如刀的空气之中,使得漫天的雪花也为之岑寂。华无易就这么怔怔地听着埙声,身体渐渐冰冷。
———
待羽先和羽毅杀完敌赶回来后,华无易已没了鼻息。
“师兄在哪?”羽毅问羽先。
羽先看了看那具冻僵了的尸首:“华无易看向这边,那师兄应该往这边走了。”
羽毅厌恶地看了华无易一眼:“这人真是死有余辜。羽先,走。”
言毕,两人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天上郁结的乌云突然散开,惨淡的天光又再次笼罩了铜城。在日光的照耀下,一个隐隐透着殷红的雪人静静站立在过膝的深雪之中,一动不动,仿佛在眺望着什么,又或者期待着谁的归来。
落在他身上的雪,再也没能化开。
他等的人,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