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生活就是囚笼,而我们被判了无期徒刑。所以,要么越狱,要么等死。”——?年?月?日,不知名的旅客
唐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与平时的梦格格不入。
她梦到了一个战场。
天空呈现出嗜血的红,不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四处遍布着残破的尸骸,血液在土地上挣扎出各种形状……
远处,有一个小山包——仔细辨认,发现那是由尸体堆积起来形成的。
那尸山上,有一个人影,手里拄着一柄剑,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浸血的雕塑。
唐澈试探着走近,刚跨出一步,那人忽而就把头扭了过来,睁着一双骇人的红色的眼睛。
那人纵身跃下,缓缓向唐澈走去,她听得见盔甲之间撞击发出的恐怖声响……
唐澈想大叫,可是发不出声;想要逃离,可腿脚不听使唤……
那人走到唐澈面前,伸出手来……
唐澈闭上眼睛……
完蛋了……唐澈绝望地想。
然而,唐澈没有等来死亡,却发现有一双手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
她壮着胆子扬起脸,却正好目睹了眼前的人被一支金色的箭洞穿了胸膛!
“啊!”
唐澈呼啦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已是一身的冷汗。
什么意思……
这个梦怎么……
为什么……
她心中有无尽的疑问,可是却得不到解答。
带着满心的疑问,她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叫她睁不开眼睛——看一眼时间,已是八点多钟。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很晚才回到这里……
哦对了,还认识了一个名叫江漓的人。
江漓……唐澈在心里悄悄地默念。是个好名字。
唐澈对于江漓的相貌,不知为什么,印象无比深刻,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感。
但她,对于如何认识了这样一个人,在什么时间,又是在什么地点,却只有一些模糊的,连碎片也算不上的印象。
唐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归咎于自己昨天熬的太晚,脑子里一团浆糊,造成了暂时的遗忘。
一边想着,唐澈麻利地穿好了所有工作服,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微微发皱的衣领。
今天,受社区指派,她要进行一些新的任务。
……
唐澈要去东巷,顺道吃个早饭。
倘若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那么,东巷则是处处充斥着这样的气息。
巷口支起的铁锅里泳着几根油条,瞎眼刘不紧不慢地和面,并逐一把它们伸展开来,颇齐整地罗列在小竹板上,又由他的妻子来把它们滚下油锅,用头部早已发黑的长筷儿依次拨弄着。这夫妇,一个瞎了眼,另一个没了双腿,日子也依旧这样不紧不慢地过,认认真真地过。
瞎眼刘家的油条,向来金黄酥脆又个儿大,十多年来,从未变价,并且先到先得,卖完就收摊。
乡邻一是可怜他们,二是的确好这一口,因此,瞎眼刘只要出摊,不一会儿就能把油条卖空。
瞎眼刘是个轴脾气,一根筋,自己定的规矩,谁也休想打破,否则就要与你拼命。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情感,这夫妇倒是情愿为这新来的小丫头留上一根。
接过油条,谢过瞎眼刘一家,唐澈像东巷深处走去……
擀面杖在案板上欢快地翻滚着,跳跃着,绿色的小山包舒展作原野,随即又翻卷起来,里面已经包裹了褐色的土壤和几棵小树——没错,绿豆馍片儿包上大葱和酱豆正是绝配。
制作这等美食的人家倒是个效率厨——和面,擀面,煎馍,添馅儿一气呵成,送到你手里的那饼还是热气腾腾。
老板姓王,重度毁容,看上去有点渗人。不过这老板虽长得凶神恶煞,心地却很善良——你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光,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再往前走……
一路上吃着,看着,唐澈也就来到今天要工作学习的地方——张圯的古宅。
“咱们店里的碗有些旧了,准备做一套新的——这样,孩子,你去老张头那儿学学雕花,咱们自己做套不一样的,你看成不成?”
快下班的时候,冯姨这样交代唐澈说。虽然颇有些疑惑,可她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眼前这栋古宅,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红漆,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
门环有些发锈,那本是用来镇宅的狮子头,因为那星星点点的锈迹,看上去倒憨态可掬起来。
斑驳的墙头,正有一枝出墙,唐澈歪着头辨认许久,也不知是什么树。
唐澈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半天没有人应。仔细一瞧,门是虚掩着的,她也就壮着胆子,轻轻推门,走进屋子里去——
闯入眼帘的是一海的爬山虎,几乎铺满了整个墙面。
院子不大,散落的几个黄瓜架上伏着几根黄瓜藤——3月份还没有黄瓜。
挨着墙根,有几盆花,都没有张扬的颜色,和和气气地绽着。
视线向上,发现墙上刻着些什么东西,用金粉溜过了,阳光里闪得煞是好看。唐澈凑过去,想要仔细辨认,却注意到脚下树根一样的东西——
这哪里是树根哟,是个蜷缩着身子的老人!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颗老树根哩。
老人的身边放着木箱子,箱子里竟是些小刀小起子什么的,有的木柄已经朽烂。
老人一手攥刀,一手扶着块灰扑扑的石头,犁一样屈着身子,一笔一画的刻些唐澈完全认不出来的东西。
唐澈不清楚老人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于是就站在老人身后等着。
天气不算很热,可在外头待得久了,浑身也燥热,不一会儿就出许多汗。
老人的汗在石头上有节律地敲击着,唐澈看得很清楚。
看着看着,唐澈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感动,与一种久远的熟悉感。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刻过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可这一刻,唐澈忽然有种自信,认为自己也能刻得很好。至于那些奇怪的符号,唐澈早已跟着念了起来——
斯物镇,攘邪崇。
斯物定,泽万方。
阳御者,气制本。
阳御者,定乾坤。
……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着头,闭了眼,很疲惫的样子,就这样静止着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唐澈看到老人的手——这让她想起了刚才墙外的树枝,向一侧伸去,拿起一盒金粉,用小刷子蘸起一些,腕只一抖,金粉就落在那些字上。
金粉落定的那一刻,唐澈忽然感觉那种燥热的气息消失了,浑身清爽无比。扑面而来的风,简直就是舞雩台上的清风……
待唐澈回过神来,只见老人含着笑,温蔼地面对着她,并递来一把刀。
“试试吗?”
唐澈微微一怔。
“师傅,我……”
“无妨。跟着感觉走,你应该能想起许多。”
张老爷子似乎话里有话。
唐澈正欲开口询问,却读懂了老人笑里的意思——也许不是读懂,只是无意间,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事,不知道,便是时机不成熟;知道了,遍说明是自然的因果。
于是她也就不再多问,轻轻点了点头。
张圯起身,唐澈拉了一条小竹凳坐下,对着刚才那块石头,开始了属于她的铭刻……
张圯站在这个女孩的身后,脑中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师父学刻的情形。
“阳御的极致,是脱离了器物本身的铭刻,而刻在气中。”
“刻在气中?嗯……师父,我好像不明白。”
“那么,孩子,你知道阳御真正的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心。唯有把阳御的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你才能理解它,感化它,并与它融为一体——这才是大成。”
“嗯……”
“你现在还小,到了以后,你会逐渐明白这一切的。去吧。”
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张圯薇薇笑着。
师父,这世间一切……
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过,倘若她还能想起曾经的一切,我这瞎眼,也就值了。
张圯这样想着,提着金粉走出门去,神情姿态都与常人无异。
而身后的唐澈,披着一身夕阳,亦如当初的模样。
斯物镇,攘邪崇。
斯物定,泽万方。
阳御者,气制本。
阳御者,定乾坤。
……
“也就是说,昨晚有人来?”
唐海放下茶杯,挑了挑眉。
“是。来了两个,不过呢,都是死士。”张森林把玩着手里的那支笔,目光漫散在别处。“虽然这两个人寻找得漫无目的,可也说明,保顺街的大致位置已经暴露了。”
“咳咳……暴露不可能,那些家伙,不过是从爆发之中探测到了一点信号,就自以为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俞老六猛吸一口旱烟,吐出的烟圈盖住自己的脸。“现在,只有一件事儿倒是真比较麻烦——那群畜生,好像认识到咱们并没有当年那么强啦。”
“不过,以那些洋人的脾气,不会这么草率。”李璟正大嚼一根葱,眯着眼睛,一副轻蔑的样子。“又不是什么未来战争科技大片,他们也不能开着飞船轰的一炸把我们全灭喽,外星人的事儿更别提!”
气氛松动起来,大伙都笑了。
“话是这么说,可谁也别放松警惕——那小洋鬼子可精着呢,指不定又使上什么把戏哩。”冯姨端上来一壶菊花茶。
“这还用说?”俞老六哈哈大笑。“当年,老渔夫误入桃花源,再访时踪影全无,为啥?不正是老家伙们在阳御,阴守上花了大功夫么?这俩东西只要不散,咱们老街,他们休想找着!”
“哎,说到这阳御,唐海,”李璟用手肘戳了戳唐海。“你今儿是不是叫你家那丫头去和老张学刻那玩意儿了?这不胡闹吗!”
唐海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胡闹。”
……
待到夕阳的裙裾撒向人间,众人也都散去忙各自的事情,唯有唐海依旧坐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璟忽然出现在唐海的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把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怎么了?”
“我说啊,”李璟坐在对面的石凳上,眼睛望着对面这个黝黑的男人。“你把她送到张圯那儿学阳御,是安的什么心?”
唐海微微一笑。
“没什么,总之,不安好心。”
“去你的吧!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李璟上去就是一拳。“瞒别人还好说,他们都蒙在鼓里呐。但你蒙我——格局小啦!”
“谁蒙你了?”唐海摇着头。“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
“啧,这不想听听你本人的想法吗?”李璟露出一排白牙。“说真的,你真的确定是她?”
唐海略作沉吟,点了点头。
“你……唉,这个暂且不提,就你用的这法子,我都觉得不太靠谱。”
“怎么了?”
“对记忆进行刻意的删减令记忆碎片化,使之对一些‘特殊事物’产生模糊的印象并进行合理化情节构造……你这就是把她蒙在鼓里,刻意营造出来一片不属于她的环境,假如她有一天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她一定会恨你一辈子!”
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缓缓漫上唐海的嘴角。
“……恨我也罢,我可撑不到那个时候。之前我就说过,我想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远离我们所经受的一切。”
“也许古怪,也许偏执,又也许天真过分……不过,这是我的罪,必须由我来赎。”
“一个童话的书写者,总要背负些骂名,不是吗?”
未等李璟在说些什么,唐海自顾自地起身,迎着夕阳,向家的方向走去。
李璟注视着他,百感交集,喃喃自语:
“不会让你死的。”
“缺失的那一块,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它。”
李璟默默攥紧双拳。
“不惜一切代价。”
……
“Sie wurden alle getötet?(全部都死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坏掉的老唱片。
“Data indicates that the two Sage locators are damaged.(数据表明,两个贤者定位器已经损毁。)”
这声音像机器一样冷漠。
“…그렇다면사고가없으면죽는것이다.(……那么看来无意外的话就是死了。)”
这声音明显带着怯懦。
“でも賢者二人だし、師弟関係だし、どう考えても弱くないでしょう?(可那是两位贤者啊,还是师徒关系,怎么想都不会弱吧?)”
疑惑的声音出现了。
“... I don't know. It's too far away for us to accurately monitor from one side of the ocean to the other. Satellites are only marginally useful, and infiltrating the country is extremely difficult, so all we can do now is wait.(……不清楚。距离太远,我们无法从大洋的这一头精准监控到大洋的那一头。卫星只能说是勉强有用,潜入那个国家的难度也相当大,因此,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Wie wäre es mit der direkten nutzung Von Pl1605?(直接使用br /l1605如何?)”
一声枪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Stubr /id German, do you know what you're talking about?! What'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using that thing on foreign soil and declaring war?!Have you forgotten the war?!(愚蠢的旳国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别国的土地上使用那个东西,和宣战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忘记当年那场战争了吗?!)”
“Ich glaube, Sie vergessen, dass Mythen nur Mythen sind und nur eine Vergangenheit sind ... der Phönix ist auch alt und der Drache ist auch verschwunden, einige verlorene Soldaten, was gibt es denn da noch zu befürchten? Wie können Sie so vorsichtig sein und nichts wagen, das führt nur zu verbr /assten Gelegenheiten und verschwendet eine großartige Gelegenheit! Sagen Sie, ich bin dumm? Auch Sie sind nicht viel klüger, oder?(但是,你们不要忘了,神话终究只能是神话,只是一群过去式而已……凤凰也老了,龙也没了踪影,一群残兵败将,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你们这样畏首畏尾,什么也不敢做,终究只能是错失良机,白白浪费大好的机遇!说我愚蠢?你们也没聪明到哪去吧?)”
一片沉默。
“Na, so machen wir jetzt also unsere Offline-Meetings, weil ja nur aus Verdacht heraus so gehandelt wird, oder?(现在,我们这样展开线下会议,不都是因为相互猜忌才这么做的么?)”旳国的发言人感到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声调也高昂起来。“Ich sage einfach, muss man vorbereitet sein, um einem neuen ausbruch vorzubeugen. Auch wenn dieses mal nur eine kleine sbr /ur erkennbar ist, müssen wir trotzdem wachsam bleiben, und das ist ein zeichen dafür, dass er nicht wirklich tot ist; Zweitens ist die residenz schwierig zu infiltrieren, und das Wissen wir alle. Ein offener angriff wäre seitens der weltöffentlichkeit sanktioniert. In unseren illegalen organisationen existieren“konzebr /te“, nicht soziale einheiten. Wir können nicht einfach eingreifen glauben ist der einzige weg, um dies zu erzielen.(要我说, Pl1605一定要事先准备好,以防再度发生爆发。这一次,虽然只检测到了微量信号,可我们万万不能放松警惕,这是个预兆,说明祂并没有真正死去;其次,仲国难以潜入,我们都知道是个事实。倘若公然发起攻击,必将遭到世界舆论的制裁。我们的地下组织,存在的依托是“概念”,而非社会的实体。因此我们不可能直接出手干预——唯有信仰,让这一切凝聚。)”
听完这些,所有发言人都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低下头,默默地重复着奇异的话语——
“ДаздравствуетАллах……”
“ДаздравствуетАллах……”
“ДаздравствуетАллах……”
……
这声音,如同古神低语,久久回荡着,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