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过死这件事么”,李珺婉突然这样问我。那时外面正下着密集的雨,雨类似丝线一样的存在从天空直直的坠落向地面,它们像是连接天与地的媒介,正在诉说纠葛的人生。偶尔有一两声闷雷滚过,如同在沸水里投入沉重的铅块。
“好像还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这类问题”,我如此回答。我总觉得死亡与我、与李珺婉都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遥远的如同要到火星上定居。
雨滴落在数的的叶子上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我坐在李珺婉的身边虽然无法真实的听到雨滴击打树叶的声音,但我能感受到。教室离外面的树还有一段距离。教室里只剩了我和李珺婉两个人,在有其他人在教室的时候李珺婉和我总是很少说话,甚至没有,那时她的交谈对象主要是田笑笑,而当只有我和李珺婉两人在教室的时候,李珺婉就会和我说许多话,甚至是可以称之为“亲密”的话,我的内心是这样理解的,至于李珺婉如何看待我和他独处这件事她并没有明确告知我,我不得而知。我相信李珺婉和我说的某些话田笑笑并不得知,我为此觉得被幸福击中,我很享受那种幸福。
“死亡有时候会突然造访你”,李珺婉又说,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哀婉,那些话像是某件重物击向我。
“死是一件不可预料的事情,他在我们无能为力的范畴”,我说出这些字的时候又有闷雷滚过,沉闷而刺耳的雷声掩盖了我的说话声。
“承潜怕是撑不过今年夏天了”,李珺婉对我说过这些就别过脸去,她将一只胳膊放在桌面,然后将脑袋鸵鸟样的埋在了里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承潜也许会活下去的”,我望着教室外越下越大的雨如此回答。
李珺婉没有抬头,也没有就此做出回应。
我和李珺婉见到承潜的时候是在承潜的病房里。那时的承潜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活人,他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各种仪器包围,勉强维系着生命体征没有彻底死去的人。
承潜躺在病床上没有知觉,双眼紧闭,无法开口说一句话,连呼吸仿佛也微弱的不存在一般,虽说这样,我还是能够窥见承潜往日的俊朗及坚毅。
“你有许多话想对承潜说吧”,我对李珺婉说。
“是的”,李珺婉做出简短的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不无伤感的说:“只是承潜现在睡着了,他已经无法与我对话。”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自己跟在承潜的身后去上学,我们风一般的穿过桑林,我们安静的坐在稻田边眺望远处的山峦,想起他对我的保护。想想那时候真是叫人怀念啦”,李珺婉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但我知道她是对着睡着的承潜说的这些话。
我在静默的空气中思考。
有些你想遗忘的东西会始终潜伏在一个没有光的角落,当它们被闪电击中的时候,它们会以原本的模样涌进你记忆的暗河。
有些人渐行渐远,原本应该相忘于江湖,然而在某个瞬间会突然漂浮在水面之上,那些过往会闪耀着刺目的光将你推到时光深处。
有些事明明已经日渐模糊,但一阵风刮走浮尘,你会发现它们原来还是安静的呆在那里,你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美好总是太短暂,它消逝的太快,总是鸟儿一般在树枝上作短暂的停留又振翅飞走了”,李珺婉梦呓一般的说。
我在李珺婉迷离的眼神中思考。
你很想遗忘一些事情,像是忘却飞进秋日田野中的一只古怪的鸟,然而很多时候那只鸟儿的翅膀所激起的风会让你的记忆突然苏醒,原来你还是无法忘掉田野的寂寥与空旷,无法忘掉鸟儿悲伤的灰色与它眼睛里低垂的黑暗。
有些不愉快始终困扰你,那些事件像是洁白衣服上的一块污渍,洗过之后依然有渣子沉在水底,它是远古的化石埋在地壳里诉说着的忧伤。
有些痛苦就像是树的枝条在雨夜抽打你的灵魂,伤虽然好了,可那道伤疤却总是触目惊心,常常将你拖进深渊。
“想来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都总能够加深我们的记忆,很多时候它会让我们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像是沉入深深的海底”,我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我理解李珺婉的悲伤,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诚如他所说承潜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这几乎是一个叫人悲痛的事实。承潜此时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有说有笑的承潜,此时的承潜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彻底死去的承潜,他听不见李珺婉所说话,也看不见李珺婉的忧伤,他只是一具在靠一堆机械勉力维持呼吸的肉体,简直同一幢房屋、一块石头、一根芒草没什么区别。
说老实话我一直有逃离承潜病房的冲动,总觉得医院是极不适合健康的人待在那里的,那里仿佛是一个巨大怪兽的肚子,有血有肉的人在这里很快就会变成虚无缥缈的灵魂,或者说这里是通往地狱的前站也不无不可,活着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在那里失去性命。
走出承潜的病房行至幽暗的病房走廊的时候医务人员行色匆匆,他们的面部表情模糊不清,看着他们我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这样几行文字来:
明天
也许很快就随着消毒水
找到它的墓地
悲伤是廉价的塑料袋
眼泪拒绝与生活和解
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里是命运的收纳箱
许多人无法挣脱那根红绳子
直至孤独的死在那山岚之上
的青草地中
杜鹃的哀鸣也无法唤起拯救
爱情消亡在潮水中
女人及男人反向奔跑
有大厦的砖块瞬间击穿他们的头颅
他们的血红的发亮
一条鱼上了岸
一个村庄毁于黎明
我心底哀伤的河流
流向远方的远方
当然这些并不是我亲手所写,它们是我在一本并不出名的杂志上偶尔看到的,这时候那些文字却像一束光陡的投射进不可测的井底。它们在诉说着在医院里随时可能土崩瓦解的东西:面对生命的无力感、爱情的消亡,集体人格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