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一根银针飞来,正中姜含远手中的天雄剑,他倒退几步,吃惊地望去,只见于渊正站在房顶上,手持银针,冷冷望着他。
伴随着一声巨响,姜府的大门被轰地劈开,俞袖清手持青目剑,跨进府内,满身杀气,满眼愤怒,抬起手,剑尖指向了姜含远,姜含远冷哼一声,举起天雄剑相对,毫不退让。
姜北咳出一口鲜血,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门外的姜东和洪丘腾看到,都想冲进来,姜含远却向前一步,直接把天雄剑横在姜北的脖子旁,意思是将她做了人质。
见对面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抬起头,先对于渊说道:“你背叛了我们的计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于渊被呛住了话头,迟疑了一秒,还是选择开口道:“比起权谋利益,我更想去做正确的事情。”
姜含远对她这句话嗤之以鼻,神情不屑地说:“这就是你放弃复国的理由?”
“你没有资格提这些,你也从未真心想助绍城复国过。”于渊恼怒地抽出度尺剑,指向姜含远。
“瞧瞧你,没有能力管控好麾下的复国派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和灭了你故国,杀了你爹娘的仇敌后人站在一起,却还反过来指责我没有帮到你,就为了你嘴上所谓的‘正确的事情’。”
姜含远面露嘲讽地说道,句句话戳中于渊的要害,见这些话相当受用,他更是说出一句让于渊的防线彻底溃败的话。
“你连养育你多年、待你如亲子的苗蓝庄主都杀害了,却还做不到杀仇人的孙子吗?”
这句话对想要洗心革面的于渊更是当头一棒,彻底让她回想起这些年为了同皿计划,她所做过的种种恶行,对姜含远的这些话,她瞬间哑口无言、无力辩驳。
她从来就不想做一个坏人,可是从小到大复国派对她的期望都那么高,也不经意间让她对复仇这件事的执念愈发深刻,在仇恨到达顶峰时,她才会受到姜含远的蛊惑,做下了永远无法原谅的恶行——毒杀了苗蓝庄主。
可是随之而来的愧疚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折磨,当她再一次听从姜含远的指示,打算对姜东痛下杀手时,却在妖谷山下犹豫了,也正是因为这份犹豫,才让汤弗又可乘之机,听完汤弗那些话,她才开始恍然醒悟,反思自己。
复国或许需要牺牲,可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杀人,何况复国不过黄粱一梦,小小一个绍城,如何以卵击石相敌大温?
究竟要不要复仇?究竟该不该复仇?这份仇恨应该置于何地?这份苦难究竟是谁造成的?
于渊一时想不通,愣住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姜含远这番话的目的,便也达成了。
“那你呢?自己的妹妹是棋子,自己的侄儿侄女是棋子,现在就连亲生儿子也是棋子,难道你就更高尚了吗?”
洪丘腾看不过去了,率先开口质问道。
被捆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姜念宁也心中一颤,忍不住滑下一滴泪来,抬头看向父亲,说道:“父亲,您何苦如此?”
“姜含远,你身为含英的兄长,身为姜东、姜北的亲舅舅……究竟为什么?权力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吗?重要过道德,重要过情义吗?”
俞袖清怒不可遏,想到姜含英将骨肉托付给信任的兄长,却没料到这竟然是羊入虎口,便感到一阵阵心寒。
“若想成就大业,必将会有牺牲,能登上至尊之位者,必定身无旁者,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担。”
姜含远面对亲近之人的质问,面不改色地悠悠说道。
姜念宁听到父亲这样说,脸上神情大变,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温元容在夺嫡之战惨败,姜含英带着孩子出逃之际,我就预料到姜家将会面临灭顶之灾,与其成为他人的俎上鱼肉,不如执棋先行一步,从那时起,我和绍城的合作开始,同皿计划也就启动了……”
然而姜含远没想到的是,绍城城主偏偏在此时隐居青竹山庄,再不过问世间俗事,对于二者的合作也闭口不问。
就当姜含远面临绝望境地时,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于渊站了出来,代表复国派站在了城主的对立面,继续了与姜含远的合作。
计划筹备数年有余,从冷小刀上苦若山,罗浮派的出现,曹游之在沛西客栈的大屠杀,再到姜北进府治病,姜东被于渊掳走绍城,一切都在姜含远的计划之内。
姜含远的妻子、谷山医庄的大弟子孔湘宁在当年临盆之际,意外得知了同皿计划的原委,认为这会让姜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与姜含远大吵一架,因此气血大伤,生产后不久便因此逝世。
“事到如今,鲜血淋淋的代价已经叫我们没有退路可言了。”
就当此时,众人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孟兴抬起头,喊了声:“爷爷……”
孟盼易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神色坚毅地说道:
“这些年来孟家浸染在鲜血之中,孟家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现下跟着我的还有几个是当年之人?但是我不后悔,我要亲眼看着害我全家的温贼死,我要他血债血偿,就算叫我做恶鬼也绝不放过他!”
俞袖清沉默了,他看着眼前两个被仇恨控制的昔日挚友,感到无比的陌生,他一时间竟也迷茫了,世事变迁,因果轮回,在此刻诘问谁对谁错,好像已经没有了意义。
“含英她……是如此信任你这个兄长,在死前也要把孩子托付给你,你却辜负她的真心……这所谓的同皿计划究竟在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布局?”俞袖清越说越不敢细想,声音颤抖着。
姜含远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心里清楚得很啊,当年在姜府,含英确实对你有情意,但是在我的一手策划下,她最终选择嫁给了温元容,你说这个同皿计划是从多少年前就开始布局的呢?”
俞袖清张张嘴,最终只是垂下头去,半晌才道:“怪不得,她当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对你心存怨恨,不惜断绝亲缘关系,而你,只是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
听到这儿,姜念宁忽地想起两次曹游之面对自己时,明明可以下死手却选择放过,便问道:“曹游之也是你的人?”
“没错,因为我为了将他收入麾下,当年助他盗取了《左阳经》,作为回报,他这么多年在生死阎中一直暗地里给我传递消息,此次温元仁微服私访沛西一带的情报也是他给我的。”姜含远如是回答。
洪丘腾听到这句话,更是又惊又怒,他们千里迢迢追赶的门派逆贼,原来不过是姜含远将罗浮派当猴耍的一个鱼饵。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这些,也不是没有理由。”
姜含远将剑身贴在了姜北的脖子上,缓缓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位上坐的是谁,又何必执着于那人究竟是什么血统?”
“姜含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是谋反!”孟兴听罢,大为吃惊,高声叫道。
“江山社稷从来就非一家所有,古往今来,红尘岁月,谁又见皇位上的人始终一姓?现今,我能除掉温贼,我就能让任何人登上皇位,那为什么这皇位,不能是我姜含远来坐?”
姜含远说这话时,脸上才微微有些笑意,随着他话音落下,孟盼易抬手示意,早早埋伏的孟家几百家奴顿时从府内四面八方窜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孟家人解开孟兴的绳子,牢牢押着他,跟在孟盼易背后往后院走去。
“住手!爷爷,姜含远!住手啊!”孟兴奋力挣扎着,想去帮被包围的众人,却被推着往前走。
临到后院,孟盼易才转过身,示意家奴们放下孟兴,他走上前,就扇了孟兴两耳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骂道:“竖子!敢跑去和姜含远唱反调,你是不想给你爹娘报仇了吗?”
孟兴脸颊红肿着,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气势,他怒喝道:
“为了报仇,是非可以不管,道德可以不要,情义可以违背吗?若我连这些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爹娘?”
孟盼易听孙子竟敢反驳自己,顿时吹胡瞪眼,伸手便又想来一耳光,但孟兴却直接攥住了他的手。
“你反了天了?”孟盼易挣脱不开,气得面红耳赤,现在的他就像他最憎恶的,那群山林间狂蛮无礼的山贼一样。
“天?谁是天?姜含远是天吗?他不配!”
孟兴甩开孟盼易的手,转身两拳放倒身后的家奴,飞身跃上房梁,就向姜东一行人冲去。
而姜含远则是蹲下身子,手腕放置在姜北的耳边,姜念宁一看就知道父亲只是要摇铃用蛊,杀了姜北,他大叫一声,挣开家奴的束缚,直直向姜含远冲去。
姜含远对儿子没有戒备,被他一头撞翻在地,一把推开姜念宁,却看到俞袖清从天而降,青目剑直直劈向他,他赶忙用天雄剑相迎。
姜东和洪丘腾趁机上前,将姜北夺了回来,但姜念宁见状大喊:“姜北中了蛊!”
随着他话音刚落,姜含远立刻伸手摇铃,在姜东怀里的姜北顿时口喷鲜血,开始浑身剧烈地颤抖,七窍流血,万分瘆人,姜东大惊失色,想来想去,蛊毒只有于渊能解,于是看向房梁上的于渊,向她大声呼救。
于渊怔怔地望向姜东,被姜含远刚刚那番话干扰的她,现在竟不知道该作何抉择。
姜东看出了她的犹豫,明白寄希望于她的可能性不再大,想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杀了下蛊之人才能救下姜北!
嘱咐洪丘腾护住姜北,姜东抽出容英剑,就冲了上去。
孟家的家奴来拦,江南和孟兴挺身上前,拔剑相助,三人立刻与家奴们战成一块,陷入胶着。
“砰”的一声,俞袖清与姜含远剑剑相撞,二人谁都没有退让之势,两剑相撞之处,火光四射,青色与蓝色的剑辉交织在一起,二人脚下的地面豁地崩裂,灰尘滚滚,狂风阵阵。
姜北倒在洪丘腾的怀里,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洪丘腾紧紧攥着她的肩膀,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变得冰凉。
“姜北!姜北!你想说什么?”他将脸凑近,声音中已带着难以控制的哭腔。
“丘腾……”姜北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连忙同样轻声回应着。
“我这一生大抵是有遗憾的……”姜北忽地说道,“但是哥哥给了我信念,你给了我可能……我心里也已经满足了。”
“你在说什么?俞先生和姜东马上就要赢了!”
“是吗?那……那太好了……”
姜北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洪丘腾拼命摇晃着姜北的身子,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他抱着她尚有余温的尸身,瞪大了眼睛,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相信姜北已经死了,还是一遍遍大声叫喊着她的名字。
姜东似心有灵犀一般,忽地感觉心口一阵剧痛,他转过头去,便看到洪丘腾怀中的姜北已经闭上了眼睛。
“姜北……”
四周打斗喧闹好像霎时寂静,姜东呢喃着妹妹的名字,左手的断指处传来一阵阵猛烈的疼痛,他望着妹妹那张苍白的面孔,不敢去想象死前她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一刻,仇恨瞬间压倒了他心中的一切,杀了姜含远!杀了姜含远!他的耳边只回荡着这一句话。
同时,姜念宁拾起地上一把枪,刺进俞袖清和姜含远之间,想要停止这场荒谬的闹剧,然而俞袖清轻轻一扫便挑开了他的枪头,眼看青目剑直直刺向父亲,姜念宁视死如归地冲上前一挡。
俞袖清不想伤及无辜,立刻收剑,但身后刮过一阵风,他吃惊地看到姜东红着眼冲了上来。
容英剑疯了般地刺上来,姜念宁伸手握住剑身,死死地挡住,不让他伤到姜含远。
念在客栈相救之情,姜东仅存一丝理智,大声喝道:“姜念宁,你让开!你父亲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不行……不行……”鲜血滴滴落下,姜念宁咬牙切齿地说道,半步不肯后退,“他是我的父亲啊!”
姜含远见情况如此,便举起天雄剑,闪身向姜东攻去,俞袖清连忙出剑一挡。
姜东见状,也即刻收回容英剑,调转剑势向姜含远攻去。
姜含远接下俞袖清与姜东二人的双剑合击,神情吃力,姜念宁双手受伤,已经握不住兵器。
他流下两行清泪,跪倒在地,乞求姜含远道:“父亲,就此停手吧!”
姜含远闻言,竟真的愣了愣,扭头看了眼儿子,神情复杂,俞袖清看出了他的犹豫,也略微收力,但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姜东,又怎能放过如此良机?
他顺势劈下,在姜含远还没反应过来时,转而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内。
“父亲!”姜念宁大喊一声。
周围人看到姜含远倒下,所有打斗也都戛然而止,俞袖清没料想到有如此结果,也吃惊地看着姜东。
姜含远瞪着双眼,缓缓地倒了下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俞袖清凑到他身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与亲兄弟无异的人,即使知道他作恶多端,此刻,俞袖清还是有些不忍。
“回家……回家……”俞袖清听到姜含远重复着这两个字,“父亲……我做到了……我为姜家……做到了……”
想起自小时候,姜含远的父亲被贬之后,姜家就渐渐没落的现状,俞袖清似乎有些明白姜含远这番野心从何而起。
“父亲!父亲!”姜念宁凑上前来,看到姜含远的样子,泣不成声。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姜东垂头看着满手的鲜血,微微发怔,但随即他回过神来,向身后的姜北飞奔而去。
握着姜北尚存余温的手,看着泪流满面的洪丘腾,姜东又忽然觉得杀了姜含远是应该的。
生离死别的伤痛还没过去,孟家的家奴又围了上来,孟盼易出现在众人眼前,拦下了众家奴。
对孟家而言,只要能杀死温元仁,谁坐在皇位上都无所谓,孟盼易见姜含远已死,便立即能屈能伸,走到姜东面前,便直接跪了下来,面露真切地说道:
“还请您为孟家做主,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