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岩横亘在无量山西北部的摩诃般若村和波罗密多村之间,陡峭而险峻,高耸入云的尖峰常有黑雾绕。从摩诃般若村到波罗密多村去的人,自古以来失足坠岩者,实在是难以数计了。
十二年前,李然来到了罗刹岩下,他随身携带的已经不再是使武林人胆寒的利剑,而是钢钎、铁锤、錾子和箩筐,在此村彼村往来行人惊奇的目光中,开始了一项比杀人更艰巨的工程一-凿通罗刹岩。
十二年后,当温小宇来到罗刹岩下时,因终日在洞中敲凿不见天日的缘故,李然的身子已显得有些佝偻,面色也异常地苍白,以至于当他拖着一箩筐碎石艰难地走出洞口时,段小佛一时竟没能认出他就是自己牵挂了整整十二年,杀了他段家满门的“那个大魔头”。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好晴天。温小宇手握剑柄,在罗刹岩下那个被当地人叫做慈航洞的洞口,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他等待着一颗首级的出现。
他已经把“那个大魔头”的头颅当成了一颗首级。
所以当李然的脑袋从洞口冒出来,而自己一时竞没能判断出这就是那颗首级时,温小宇有些懊丧。
李然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但他费了很大劲儿把那筐碎石拖了出来后,才跟段小佛讲话。
李然平和地说:“你来了?”
温小宇有些诧异,眼前这苍老佝偻头发灰白的人眉目间有一种安详,这与他记忆深处那张索然落寞的面孔有些不符。但声音没变。六岁那年的中秋夜与这个声音对话时,这个声音也是这样平和的。
对温小宇来说,这个声音无论是从极乐世界还是从十八层地狱传来,他都能辨认无误。
因此他用寒冰一样的目光死盯着李然。
李然眯着眼看了看发着白灿灿光芒的太阳,才扫了一眼温小宇紧握着的玄铁剑,又说:“看来你已得到李老前辈的真传了,是他让你来这儿找我的吗?’
温小宇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什么李老前辈。’
李然说:“三十二年前便已天下无敌的武林盟主李天王你会不认识?那你怎么会有他的剑?’
温小宇内心惊奇,外表如霜,说:“什么武林盟主!什么李天王!这剑是戒痴禅师给我的。’
李然说:“李天王,戒痴,都只不过是名号而已,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二年前,他劝我到这儿来凿慈航洞,说假如某一天有人拿着这柄玄铁剑来,如果要我这颗脑袋的话,我就交给来人算了。’
温小宇说:“你会给吗?”
李然说:“当然会,尤其来的是你。”
温小宇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李然说:“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是谁。你请我吃过豆沙月饼。还记得吗,那时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古怪的小孩?”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取出你的剑来吧!’
李然说:“十二年前,我已经把自己的剑扔进洱海了。我现在只有钢钎、铁锤、錾子和箩筐。
温小宇说:“那我去给你找把最好的剑来。我要公平地取你的首级,以慰我段家十六位先辈的在天之灵!’
李然说:“那多耽误时间啊。人生苦短,用不着费事了。取我这颗脑袋,有你的这把剑足够了。”
温小宇说:“这样我会觉得不公平,因为我不是魔头。”
李然说:“了然禅师的高足当然不是魔头。但我曾经是。如果你需要公平的话,那你给我两年时间,到时候我自己把脑袋给你。’
温小宇说:“你以为我会答应吗?我已经苦苦等待十二年了!’李然说:“你会答应的。”
温小宇说:“为什么?’
李然说:“因为这个洞我也凿了十二年,估计还要两年才能凿通。”
“那又怎么样?’
李然说:“那样的话,罗刹岩就阻挡不了人了,从摩诃般若村到波罗密多村,经过慈航洞,就不会摔死人了。”又说,“在我来之前,摔死的人已经难以数计。这十二年中,也有无数的人失足。’
温小宇盯着毕道然没有吭声。李然也一言不发,拖着竹箩筐佝偻着身子钻进了慈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