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直到韩千年说出云渊堂。现在想来,为什么他花了重金就会得到那么多江湖隐秘,吟月楼恐怕也不是单纯的风月之地。它更像是个信息集散地,可不论如何,也一定是有人管理的,到底是哪一门哪一派他也不想再去考虑,唯一确定的,就是江湖上有不少人要颠覆云渊堂。他被报杀母之仇蒙蔽心智,有很多无关的小道消息都未曾细想。他本想和那早已经改名的哥哥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之间并无情意,他狠心斩断情丝,不理会云渊堂的变故,谁料想偌大的江湖,还是让大家纠葛在了一起。
云渊堂是师煜然的家,大仇得报,往日的情愫像是恶魔一般硬生生在他空洞的心上撕开一道缝,歇斯底里地冲了进来,都说螳臂当车,他于这个江湖,连根蚂蚁腿都算不上,可是,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韩千年念在他还记得灭族之仇对他很是不错,每隔几天还会来看看这位眼盲的弟弟。
“怎么样,想知道云渊堂的消息吗?”
楚迎之没有回答,韩千年似乎总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楚迎之,伸出手在楚迎之面前晃了晃继续道:“二坛主远在边关杳无音信,不擅长舞枪弄棒,四坛主身受重伤,想来他们那个小少爷和三坛主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回天乏术了。”
“其实,当年那件事,他们都还小,未必知道情由。”
韩千年的目光从那个远方收回,说的话也十分冷漠“当年他们杀你和我的时候,我们也不知情由。”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杀。”
楚迎之抬了抬头,韩千年奇怪的发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乱,不对,他在包庇他们,这个想法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脑海的。
“你和他们当中的谁有联系?”
“没有。”
楚迎之一把就被韩千年揪了起来“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
楚迎之没有回答,他怕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害了师煜然。这样的沉默让韩千年暴跳如雷;“即便是破虎门的一条狗,也不能背叛破虎门,背叛的都该死。”
那天以后,他的脸上多了三个刺字,火辣刺骨的疼痛还没有消失,他就被带到了韩千年面前。
“想好怎么跟我说了吗?”
“别杀他们。”
火辣辣的耳光响起,韩千年嗓音颤抖“你是我弟弟,我本想着-本想着我们可以相互照拂,你却为了他人要背叛我,好,很好,非常好,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他,我来告诉你,你要是觉得这些不算什么,我就饶了他。”
从那以后,他开始承受日复一日的折磨,炭烧试毒,睡狗窝喝马尿,做练剑童子,他确定韩千年在这样的折磨中疯魔了。每换一次花样,都会向他详细述说自己当时的遭遇和云渊堂的情况,都会问他同样的一句话,韩千年是躲过了追杀,却没能逃出破虎门上任掌门人的魔爪。有时候,他也会突然转性向自己痛哭流涕“对不起弟弟,我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是想好好对你的……”
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每次都在心里反复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这样他才能坚持下去。记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直到他吃下混着相思引的饭菜。
相思引,不能相思,偏引相思。蚀骨之痛与日俱增,毒入骨髓反而一身轻松,那也意味着,中毒者就要驾鹤西去,韩千年这样告诉他。他每日都在狗窝里疼得死去活来,可还是止不住去想那个人。
折磨日久,韩千年对自己的弟弟失望了:“明日,我便会去杀了他们。”
近些日子,他已经感觉不到相思引的蚀骨之痛了,爬了两年多的狗窝,破虎门的人似乎真的把眼前的废物当成了狗,就连出门前的宣誓词也要掷地有声、一字不落的让他听见:“春回镇,扫平云渊堂!”
夜幕时分,破虎门的人又出去了几拨,韩千年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们了。楚迎之费了好大劲才挣脱手脚上的铁链,用粗布遮住伤疤,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他摸索着牵出一批老马,向那些人远去的方向追去。
春回镇,这个名字很熟悉,幼年流浪时他曾和母亲路过此地。既然打不过,那么逃一逃也是可以的,要是逃不过,他这里也还有几粒保命的灵丹妙药。
他不敢稍作停顿,也无法确认真的就能找到师煜然,他利用这些年积累到的方法,一次次追踪着那些人的行迹,直到第一拨人的落脚点,他绕过那些人休息的客栈,逢人便问回春镇。马累倒了就自己跑,半路趁信差休息偷了马继续赶路,累倒了就再换,等到了回春镇时已是第三日清晨,他累得有些虚脱却还是不能停下。
他怕自己找不到师煜然,也怕师煜然注意不到他,坐在马背上的颠簸让他嘶哑的声音裂开了“煜-然,师煜-然”。
瞎子再勤快,终究还是有区别的,韩千年看着视线内奔袭的人影,目光更加的决绝。
马跑得飞快,清晨冷冽的风刀割一样刮过脸颊,楚迎之的后背一阵刺痛,他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掌门,我们还追不追?”身旁的几位门主问道。韩千年盯着那道,略作停顿复又如同闪电的影子,脸色铁青。他对那人的身材不太清楚,可声音错不了,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要去救杀父仇人?那是这世间唯一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手足至亲,为什么不能和他勠力同心?震怒让他癫狂的眼神迷离不定,几位门主谁也不敢在震怒的老虎头上拔毛,静候掌门人指令。
半晌,韩千年沉声道:“追。”
当那声“迎之”在远处蚊蝇般入耳时,他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