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为了笼络河北降将,任命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赐姓名李宝臣,统恒、赵、深、定、易五州,不久增领冀州,驻恒州(今河北正定)。史书称其:马五千,歩卒五万,财用丰衍,益招来亡命,雄冠山东。
李宝臣勇冠河朔诸帅,有其历史原因。他的身边聚集着很多安史旧部,包括张献诚、张孝忠等将领,这些人不仅地位崇高,而且能征善战;此外,归降的蕃将所率领的马军也成了成德军事力量的核心。成德气俗浑厚,果于战耕,深州驻扎永宁军,冀州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李宝臣对成德地区的苦心经营,诸如战后免役、鼓励农耕等恢复经济之举措,也深得民心。成德一时风光无二。
时有部将进言:成德田广粮丰,兵强马壮,将士骁勇善战,勇冠河朔,何不南图?田氏老谋深算,一旦崛起势成劲敌,必成后患。李宝臣何尝未想过?但他心中忌惮,这安史之祸可是前车之鉴。他也希望有人作乱,却又不希望自己做了出头鸟。若不行动,则北与幽州、南与魏博势必长久纠缠不休;然一旦事成,自己无疑又成了朝廷重点打击的对象。他思虑再三,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李宝正见此,自荐前往魏博打探。从德州南下魏州、潞州等地,将所到之处探了个七七八八。回途中救下左清后,他便匆匆赶回恒州,向兄长李宝臣汇报所探详情。李宝臣闻听,心中动摇,欲发兵与成德接壤处的瀛洲、德州。
老将张献诚谏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李怀仙虽是旧交,颇有交情,但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旦他为利所动,举兵南图,我们两面对敌,势必被动。以我之见,朝廷此时不罚反赏,只因朝局初定,且河朔三镇互为犄角,力量不可小觑。如今互相杀伐削弱自己力量,则祸之不远矣。唇寒齿亡,正是此理!”
李宝臣之子李维岳,年过二十,血气方刚,闻听张献诚之言,道:“张将军何须畏首畏尾?我成德又不是田间的稻草人,徒以虚表唬人。除掉魏博,照样可与朝廷分庭对抗,又何需假借人手?”
张献诚也不争辩,黄毛小儿逞强斗狠、逞匹夫之勇,不能远谋,何必与他见识?他扭头看向李宝臣,等藩帅定夺。
李宝臣道:“吾儿不得无理。张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凡事三思、权衡利弊,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维岳着急道:“父亲,眼下良机,一旦错失可就难再有了!”
李宝正道:“魏博兵员不足是不争的事实,可他们正加紧整修兵甲,强征纳税,如此下去,数月后形势就会大不相同。田承嗣向来老谋深算、心机颇深,手下良将众多,单是长子田维,身为魏州刺史,已不可小觑,再有次子田朝与侄子田悦,英勇彪悍,万人难敌。若此刻我们一举拿下魏博,且能斩草除根,尚可;若不能一举成功,则后患无穷。张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冤家宜结,盟友难觅。与他们修好,我们各占一方且又唇齿相依,共谋长远。这总要好过朝廷单单视我等为喉中鲠刺。”
张献诚等老将点头赞同,李宝臣看在眼里,当下已有了主意,道:“攻伐并非上策。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与谁都没有好处。不如,我们静观其变,伺机而行。”
李维岳见状,道:“父亲,一旦机会失去,再等就……”
李宝臣挥手制止:“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军中厌战情绪并无减少,此事暂且如此吧。”
不久,探马来报,两镇交界处魏博增设衙兵镇守。相继,又传来朝廷任命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的消息。李宝臣意料之中,并不感到惊讶。安史之乱中田承嗣所为,他岂能不知?田氏并非寻常人物,所幸自己并未冒然出手。随后,他命李宝正备足贺礼前去魏博恭贺,一边试探魏博可有结盟意向。
李宝正遂带了左清等人前往魏州恭贺,自报姓名、说明来意。
田承嗣何等精明?此时的成德,兵强马壮,却提出愿与魏博结盟,正是看清了当前与朝廷之间的微妙关系。三镇和则生,不和则一损俱损,他田承嗣目前势弱做不了那只出头鸟不说,也正好借此机会壮大自己。他见眼前这相貌堂堂之人乃是成德节度使之弟,心中不由暗喜。长女绮儿年方十六,已自成人,若以姻亲结盟岂不更好?待众人散去,他将想法说与卢子期。卢子期也欣然赞同。
田府内宅,田绮正带了翠儿去找娘亲孙夫人。孙夫人见女儿忽然问及婚事且满脸的不高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你也不小了。听说对方仪表堂堂,又是门当户对,你还挑剔个甚?”
田绮道:“女儿还小,不想嫁人。女儿想多陪陪娘几年。”
“傻孩子,竟说胡话。娘身边还有你几个幼弟闹着,你莫再取闹。这是你父亲定下的,娘也做不了主。你父亲日常视你掌上明珠,他看中的焉能不好?听你父亲说,人还安排在城内东巷驿馆内住着。乖女儿,你就听话,别再添乱了,他们已闹得我头晕……”
田绮见娘亲如此,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心中闷闷不乐,带了翠儿出来。
她绞着手中的绣花方帕,闷头走着,一言不发。
翠儿道:“小姐,我们不回‘逸芸苑’吗?”
田绮没好气地道:“回去作甚?绎哥哥他们要是还赖在那里,回去岂不被他俩笑话?”
翠儿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俩早该回去了。”
“那我也不回去,整日闷在府里,怪没意思的。娘亲说那人还在东巷住着,干脆我们就去那里。”
“小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不太好吧?”
田绮执拗,哪管翠儿的顾忌与阻拦,执意要去东巷。人在魏州,大哥田维还是这魏州刺史,能有什么事情好让人担心的?
城内东巷,二人四处闲看游走。遇见一猎户售卖猎物,立被吸引。笼中两兔,争食打斗。后脚站立,前足击打,浑似跳舞。二人何曾见过,凝神专注,从中取乐。田绮笑曰:“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困于笼中,还要打斗,到底是个野畜,不知愁为何物。”看过野兔,继续前行,见一人面前盆中养着一些灰白色的“角怪”,其脑袋上长着一对又黑又硬的角,好像两个胡须。奇怪的是它的眼睛像小猫,遇亮瞳孔缩小,一到暗处就放大。这两人整日囿于田府,哪里见过这稀奇古怪的事物?一时间,愁嫁的郁闷也抛至九霄去了。
二人来这东巷街市,原为排缱,也似乎有打探之意,此刻却被吸引,浑觉一切新奇有趣,不期危险潜匿,惹人担忧。就在不远处,走来十数人执枪军卒,路人避让闪躲。一人忙乱中闯倒身后靠墙毛竹,竹竿哗哗倒地,有人又恐被砸慌乱奔跑,不料撞上一载物推车。车夫突然被撞把持不住,眼看着车翻物倒,要砸向蹲地看“角怪”的田绮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人影掠过,俯身将田绮拦腰抱开。田绮被这身后突然一抱,挣扎尖叫,以为遭人戏弄,两手空中乱抓。那人待危险过去,连忙将人放下。田绮满脸通红,甚是恼怒,瞪眼看着眼前男子。但见该男子容颜俊伟、气宇轩昂,这田绮忽然感觉胸中有只小鹿乱撞,待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时,一时竟然语塞,红着脸僵在那里。这时,翠儿也从虚惊中清醒过来,紧张地道:“小姐,你没事吧?”
田绮不语,低头绞着手中的方帕。翠儿上前正要开口向那男子言谢,从那数十名军卒后面,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已至众人近前。来人翻身下马,开口惊讶道:“妹妹,你怎会在这里?”
田绮一看,正是二哥田朝,低语道:“二哥,我……”
田朝看着妹妹一脸通红,身旁却站着一个男子,以为妹妹遭人轻薄,不由分说挥拳而上。
那人见拳头如钵直奔门面而来,并不闪避,出掌迎上。拳掌过处,怦然声响。再看时,两人另一只手也纠缠在一起。两人迎面均已认出对方,一同惊讶,手脚却是不停,携裹着呼呼风声,斗在一起。
你道救田绮之人是谁?正是李宝正。李宝正也不解释,展开手脚,与田朝你一拳我一脚的较量。说话之间,二人已斗上几个回合。田朝人高马大,出拳连环,招招劲猛。李宝正使出左右野马分鬃,接着用按出击。田朝身体右转,左足也向右移,身子突然腾起半空,以“横江飞渡”之势,飞腿踢裆,攻击对方下盘。李宝正见田朝招招狠辣,心中气恼,却也未显露出来,忙以“犀牛分水”卸去对方攻势。
二人斗得正酣,可把一旁的田绮急坏了。她此时也顾不得害羞,着急喊道:“二哥,你误会他了,不要再打了。”
翠儿也跟着叫停:“二爷,方才是这位爷救了小姐,若是伤了恩人如何是好?”
田朝闻听,方才收势,周围的十数军卒也缓缓收回手中系着红缨的长枪。这时,从围观人群中挤进一人来,窜至李宝正跟前道:“将军,你没事吧?你怎么独自一人到这里来了?”李宝正摇摇头,没有多说话,准备转身离去。
田朝认出来人,道:“原来是你这个毛贼,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
这二人闻听,立刻摆出架势,准备对敌。
田绮连忙上前阻拦,田朝只得作罢。上次过招,李宝正不肯道出姓名,田朝此刻不禁开口道:“敬你是条汉子,且今日看在妹妹份上,不与计较。报上名来,这就放尔等离去。”
左清道:“此乃成德节度使大人之弟李将军,前来魏博贺喜。不料你们田家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真正是辜负了将军一番好意。”
田绮闻听,心中一阵暗喜,父亲所许之人竟然是他!她不由得抬眼深情看去,只见那人仪表端庄,一表人才。念及方才仗义相救,她不禁芳心暗许,粉颊生晕,连忙拉住田朝,劝他勿生事端。见妹妹如此,田朝心想也不能失了礼数,毕竟人家是来向父亲道喜的,遂作罢。他命人牵过他的马,也不再搭理李宝正二人,转身与妹妹回府而去。围观者散去,李宝正与左清二人也随即离去。
绮责怪道:“二哥,适才是他救了我,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阵打斗,万一打伤他怎么办?”
田朝道:“我何尝不知他救你?就是手痒痒,这小子功夫不赖,上次给你提及过一人,就是他。难得再遇上,忍不住就想试试手,只是可惜他竟是成德之人。若再遇上,我亦如此。”
“你敢……”田绮脱口而出,忽然她感到失言,改口道:“哥哥,你不要再难为他了。”
田朝有些惊讶,翠儿口快,道出原委。田绮嗔怪道:“要你个小蹄子多嘴多舌,看我不把你嘴给撕烂了。”
“撕烂了也要说,小姐真是好福气!这未来的姑爷心肠好,人也长得俊。”
田朝看着这二人斗嘴,忽然大笑道:“看来,真被我说中了。二哥我真有先见之明啊!”
田绮半是喜悦半是嗔怪,道:“二哥,你不仅无理,还脸厚得很。”
几人说说笑笑,回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