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渐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际。潼关地势险要,梁军奇袭夺下金陡关,果然不出上官飞羽所料,休整一日,在主帅葛从周领大军到达之后,便急于率领先前的一万精锐开战。
十二连城拱卫着禁沟天险,禁沟因十二连城而更加险要。有禁沟和十二连城的蝉联才使得潼关固若金汤。右设十二连城于禁沟之西,由南郊以抵山计三十里,而十二连城是三里一城。每城设兵百人,而于中城益其兵,多设火器石,连络呼应,疾若风雨。
黑云压城城欲摧,千军万马立潼关。
“好个潼关天险!”
说话之人声音厚重,气度沉稳。见其立于队伍之前,左脸颊上有条深疤痕,乃是昔日敌阵中救主所伤,故而面目看起来比较凶狠,一对大豹子眼,通关鼻梁,方海阔口,留着胡须,颊呈三分铜色,双目中略带杀气,神色冷峻而萧杀,身穿明光铠,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手提一杆金湛虎头枪,重达六二十四重,浑身给人一种渊亭岳峙的感觉,此人便是梁军主帅葛从周。
[注·①明光铠,头盔护耳上翻,顶竖长缨。护颈以下纵束甲带,到胸前横束至背后,胸甲中分为左右两部分,上面各有一块圆形甲板。腰带下垂膝裙、鹘尾,下缚吊腿。披膊作龙首状。②金湛虎头枪,枪身乃寒铁打造而成,长一丈一尺三,枪头为黑金虎头形,虎口吞刃,枪体镀金,乃铂金铸就,锋锐无比,砍刺剁劈,不怕火炼,百炼精铁。]
队伍之前正是梁王帐下老将王守仁,右路先锋王连城,和数十名身穿甲冑,绷脸怒目的将军,见他们手持各类兵刃,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在这些将领里面,竟还有背叛安王李通的侯亮,侯杰两兄弟。
众将皆望着前方的险沟神情犯难,要破潼关,就先要突破这道防线。
老将王守仁望着前方深沟高垒,且有重兵把守,目露凝重,心下暗语:“早知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李亚子从我手中逃脱,梁王容许我戴罪立功,为了攻破潼关,我更是和梁王要了两员大将,若是攻不下潼关,擒不住李通小儿,怕是真的无脸回去见梁王了。”
“是啊,此沟足以抗拒十万大军。”老将王守仁望着身前久经沙场的梁军主帅,微微笑道:“不过虽有险势,但老夫也听说潼关将士听闻我军攻破金陡关,军心已经溃散了。凭将军的威名,倘若一举夺下此关,梁王称霸中原,将军可就要载名史册了。”
葛从周转过目光望向王守仁,他心中有恨,想他原本与割剧徐州的时溥较量数载,好不容易让时溥军大伤元气,正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徐州,可竟被命令渡过黄河,前来领军破关中。他向梁王上书陈明攻打关中的利害,潼关易守难攻,况且是天子的领地,那无疑结冤于天下。可却攻打徐州被替换成了庞师古,他被梁王以军令强行调来攻打潼关了。若不是有侯亮兄弟作内应,想他们现在就连金陡关都破不了。
“多谢监军大人向我王引荐了。”葛从周冷眼相视着老将王守仁,看似是谢王守仁的推荐,其实声音冷到极至,目光犀利似如一柄霜刃,扫视在人身上令人能感受到室息。
“若不是把本将调来这里,徐州已经被我攻破了。放着元气大伤的徐州不取,跑来攻取天子的京师,为了一些私人小利,就要结怨于天下,这就是监军大人让梁王称霸中原的好意吗?”
老将王守仁目光对视着葛从周冷冽的目光,脸上仍是挂着一副笑容,说道:“大将军可真是冤枉老夫了。并非老夫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过梁王不宜对潼关用兵,只是天下混乱,朝廷衰败,奸人当道,梁王想让将军建功,从而自己做曹公,佐助天子以令不臣,早日平定天下之乱啊。”
葛从周见到老将脸上露着和善的笑容,说出这不软不硬的话语,犹如撞进了一团棉花里,话里行间都是为梁王的霸业着想。他还能怎么样,梁王下达的军令,指到那里,他就得领兵往那里打。
侯亮,侯杰刚投城过来,又见此处守关是张雄,和他颇有交情,尚且张雄因萧远易的到来,不仅抢走了郡主,而且夺走了他的声望,对其恨之入骨。
侯亮急于表现,朝着葛从周微微一礼,说道:“大将军,此沟之西右设十二连城,由南郊以抵山计三十里,三里一城。每城设兵百人,多设火器石,连络呼应,很难杀过此关。守此沟险之人,名叫张雄,和末将昔日关系不错,末将愿意试着前往劝降此人。”
“唔?”葛从周一脸惊讶的看着侯亮,他还未此沟险而忧虑,未想就有人自告奋勇想着立功了,想来这二人还真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将,他们能轻而易举的夺下金陡关,便是这二人的功劳。
侯亮的自告奋勇,使众将的目光皆聚拢在了他的身上,不过目光之中多有些戏谑之意,多数将领凭借真本事上场撕杀,根本就瞧不起他这种卖主求荣之人,可大将军葛从周却对这二人礼遇有加,这其中原由一来现示自己的胸怀,二人便是对降将都能重用,可让潼关将士望风而降。
“侯将军真乃是我葛从周的福将啊。”葛从周望着侯亮,开怀大笑的说道:“你若是能让我军兵不血刃的渡过此沟,可便就是立下了首功,我必如实禀报梁王,为你们兄弟加官进爵,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大人稍候,且容末将前去一试。”侯亮提着双鞭向葛从周施过一礼,在梁军将士的注视下,向禁沟防线那边迈步而去。
驻防禁沟的张雄,见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一眼便认出叛敌的贼人侯亮,心中正怒恼。
不料侯亮已先他一步,一嗓子喊了出来:“张将军,你我昔日交情一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梁军大军压境,潼关城破危在旦夕,你何不就此献关受降?梁王定会为你加官进爵,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张雄听到此言,已是气的胀红了脸,碎了一口,怒不可遏的骂声:“你个逆臣贼子,无耻小人,竟敢私通敌军,甘作内应,害死马老将军。我张雄虽是一介莽夫,但也知道忠义廉耻,我若是将你擒到,必要将你千刀万剐,以解我军众将士心头之恨。”
侯亮听到此言,已是铁青着的一张脸,尤其是在三军将士面前被其叫骂一通,让他更是无地自容,一双眼珠子气的就要迸裂出来,心想暗骂:“好你个张雄,竟不识好歹。”他虽然心下气愤,不过他知道前来是为了劝降张雄,也只得忍住一腔怒火,再次相劝道:“张将军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曾随着安王南征北战,却要拱手于萧远易那小白脸之下,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寄人篱下,被那两个小辈踩在脚下,一生再无出头之日。你我交情一场,我才愿意前来苦口婆心劝降你与众兄弟,早日献关投降,方有活路可言……”
张雄听到此处,已是脸红脖子粗,怪叫一声,抢先骂道:“你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害死马老将军,和数千名守关弟兄,让他们含冤九泉,此刻竟敢在我面前蛊惑人心,我张雄从未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奶奶的,老子好心来劝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侯亮暗暗骂声。见到梁军已经大军压境,张雄此刻还死鸭子嘴硬,着实让他没有想到张雄还有如此风骨,梁军那边可都看着自己呢,这番劝降还真是让他脸面尽失,抬起右手中的钢鞭直指张雄,叫骂道:“张雄你别不识好歹,此关攻破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还想让老子人头落地。”张雄见到侯亮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当下喊道:“想那你就先尝尝这乱箭穿心的滋味。给我放箭,射死这狗娘养的!”
张雄话音一落,守在沟上的众将士见到侯亮不仅背叛了安王,害死了守在金陡关的老将军,和几千名将士,此刻竟敢上前来劝降他们,当真是恶心到了极致,对其都恨之入骨。
侯亮听到张雄喝斥将士下令放箭,一下子目光满是惊愕之色,吓破了胆,一时间几百支羽箭往自己身前激射而下,侯亮大惊失色之下,挥舞着双鞭密不透风,阻挡箭雨,身形缓退,就算他双鞭厉害,但数百箭激射而下,有好几箭射在了他的腿上,让他身上吃痛。
梁军中的侯杰见到他兄长被敌箭射伤,惊叫一声“大哥”,却已从禁沟上飞下几只弩箭,一只弩箭从侯亮身上穿身而过,受这一弩箭,侯亮终是难逃一劫,口中血流直流,眼神中是怨恨,不甘,望了禁沟上方的张雄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要陨身在此。再无了招架之下,被数百支箭一同射下,身上一时间射满的箭雨,身如刺猥,倒在了血泊之中。
侯杰将这一惨幕看在眼里,见他大哥被万箭穿心,这场面太令人心惊肉跳了。而对于潼关一边的守关将士,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葛从周望着侯亮身死的地方,合上了眼帘。听到侯杰抽泣声,安慰道:“侯杰将军还请节哀,侯将军为我王战死沙场,本将定攻破此险,斩下此人的脑袋,告慰你兄长的在天之灵。”
“待我前去叫阵!”右路先锋白连城骑马而出,对着上方正以弓箭手相待的甲士喊道:“尔等听着,我乃梁军左路先锋白连城是也,快去禀告李通匹夫,他若识趣,速速打开城门束手就擒,尔等尚可免死,不然城破之时,城内一概鸡犬不留。”
守在禁沟上方的张雄,见来人欺人太甚,怒骂一声,“什么狗屁先锋,有你张雄爷爷驻守在此,小白脸还敢前来嚣张,且吃老子一箭。”
只见他居高临下,拉开弓箭,只一箭夹风射出,与其相距三百米之距,张雄臂力惊人,箭术倒也精准,那一箭直射白连城心口,却见白连城丝毫不慌,目光泛着冰冷之意,一手拉紧马缰,一手抽出腰间跨刀,见那箭射来他身前,只被他一刀砍成两半,一脸冰冷的看去张雄,叫骂一声:“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只会像只王八缩在壳里面,可敢就此下来和本先锋一战?”
见到白连城的嚣张气焰,一名将领当下已经忍不住了,朝着张雄一礼,便道:“这小子辱人太甚,张将军,且让末将前去斩下他的人头。”
张雄虽然也为对方的辱骂恼怒不已,可是安王早有吩咐,若是胆敢私自出战,定斩不饶,当下看着那名准备跃跃欲试迎战的将领,冷着一张脸说道:“黄参将难道忘了主公的吩咐了吗?若敢主动出战,定斩不饶。”
那将领听到张雄此言,又见到那贼人的嚣张气焰,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言出战。白连城叫嚣了一会儿,见到没人敢出来应战,继续叫骂:“难道关中就没男人了吗?只会像只千年王八缩在壳里面?可在有男人前来应战?”
张雄看着白连城叫嚣,他此刻占据着有利地形,只要自己驻守在上面,任他们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上来,哈哈笑道:“我潼关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多得数不过来,就是不想和你这个长得像女人的小白脸动手,即便打赢了也怕别人笑我们胜之不武。”
张雄这番话落在那年轻将领白连成的耳朵里,一下子气的他七窍生烟,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上面那些将士的一片笑声,恨不得此刻上去将张雄脑袋斩下,知道想激这些人出战是不可能了,只好骑马愤愤退去。
只听得一声马叫长嘶,梁军阵容望眼看去,只见一将从阵前疾驰而来,那将军跨下一匹膘肥体壮的宝马,头戴甲盔,体挂铁锁连环甲,腰束狮蟒带,下边蹬着虎头战靴,在马上一坐,真如天神下凡一般。那马身高八尺,身体健壮,遍体黑毛,毛光发亮,并无半点杂色,跑起来如一阵黑旋风,故而取名黑风绝影驹。
再往此人脸上看,面色如打蜡,浓眉大眼,通关鼻梁,方海阔口,通红的嘴唇,留着短胡,眉宇之间长了道竖纹,显得傲骨迎风,马鞍上放着一杆铁枪约有百十斤重,目光锐利,来人名叫王彦章,号称“王铁枪”。
见其骑马而走,手持一把硬弓,双目聚精,拉弓而射,嗖的一声,那箭似划空而过,那“李”字旗号的棋杆,只被他一箭射断。
这一箭,百步穿杨!
禁沟上的张雄,见被一箭射落下去的旗枳,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颤抖着,心惊下摸了一下头上冒出的冷汗。
“好!”葛从周当先从全军震惊中回过神来,高举长枪,扬声喊道:“梁军,威武!威武!”
在场数万兵士纷纷缓过神来,手握长枪,扬声喊道:“威武,威武……”一时喊声震天,气势袭卷沙场,梁军上下群情激奋。
左路先锋王彦章一箭射落了关内的帅旗,无疑大大损了对方的士气。自古就有将可死,头可断,血可流,帅旗不能落的说法。
话说朱温在郓州募兵时,少年王彦章也去报了名,一起参军的还有几百人。当时,王彦章就向征兵的将军主动要求当队长。但是这几百条好汉就不乐意了,都怒气冲冲地骂:“你算哪根葱!凭什么想爬到我们头上指挥我们!简直就不要脸,不自量力!”
王彦章指着众人说:“老子天生神将,你们谁都比不上,我要当队长那是为了让你们跟我一起立战功!你们还不领情了!但凡有点血腥,自认是好汉的,就跟我一起光着脚在荆棘里溜达个三五圈?你们敢吗?”这几百号汉子一听说光脚在荆棘地里走路?都当他是脑子有病,谁也不当回事!可没想到王彦章真就当场脱鞋,光脚在荆棘丛中若无其事地走了三五圈,而且还一点儿伤都没有!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谁也不敢跟着走。后来这事就被朱温知道了,一琢磨这人简直是神了!就将王彦章任为将校,随梁王征战沙场。
葛从周乘着士气高涨,沉声道:“本将从不相信有天险是我攻破不了的,立即传令,投石车,弓箭手掩护,每八百人一组,发起进攻。”
当下便有传令官传令下去,有兵士敲起战鼓。大军中的投石车,千张弓弩也已准备完毕,葛从周手中虎头枪一指,声如洪钟的喊道:“杀!”
随他这一声而出,战场一触即发,投石车抛出巨石,上千只箭也同时飞射而出,一队将士犹如蝗虫过境,列阵杀出。
将士在军队中,打仗攻城时争先攀登城池,冲锋陷阵打退敌人,斩将夺旗,冒着箭射石击,不避赴汤蹈火这样的艰难险阻,这是因为有重赏的驱势,军功制使他们舍生忘死。
张雄连忙指挥众将士,放下滚木,巨石……半空中箭如雨下,双方已经出现伤亡,可是张雄占据上方的有利地形,那一个个巨大的滚木,巨石,让攻上前的梁军死伤无数。
战争的场面就是如此的血腥,没有人在意倒下去的尸体,他们在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彻底冰冷的死尸,而活着的将士他们只有前进,夺下关隘,才能活命。
张雄看到身边的将士被空中射来的箭雨射伤无数,那越发密集的人手犹如蝗虫过境,即将冲杀上来,急忙的指挥着将士投放巨石,滚木,梁军好几队冲杀下来,损伤无数。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刻的禁沟躺着千百具狰狞恐怖的尸休,冷风吹过,血腥味令人作呕,使人毛骨悚然。他们的妻儿尚且在家中等候壮士归来,可他们却已战死沙场。
葛从周看着地上的那一地尸体,紧紧的攥住铁枪,细微的眼神中射出一抹寒芒,心下暗道:“看来只能在今晚发起奇袭了,只要夺下这里,便可兵锋指向潼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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