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过去后,秋分的收获时节也过去后,长安街上迎来了隆冬,蒋以歌也过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冬天。
一大早起来,丫鬟们就给她换上了红色衣袍,边给她打扮边说些甜话,逗得她笑了起来,看想这些小姑娘的眼神越发的温和了起来,要收其他人看见的话,绝对只会用“慈祥”的目光来形容。
等她梳妆打扮好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蒋府正厅——
坐在正堂的蒋老夫人时不时的往门口看,面上一片急色,“小七怎么还没来?”
蒋家一共有七个孩子,蒋以歌就是最小的那一个,故而很多人都喜欢叫她小七。
苏澜站在老夫人身边,闻言安抚一笑,“母亲莫急,小七马上就来了。”
她这句话不仅没有安抚到蒋老夫人,反而让她更加的急躁了,“我怎么能不急?我家小七这才回来多久啊,又出了这样的事,我真担心她会因此把自己逼退啊。”老夫人低下头,面上一片悲戚。
闻言苏澜也低下了头,感受到了老夫人言语之中的无奈,老夫人的担心她不是不知道,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同样担心啊。
坐在底下的某个小男孩就不乐意了,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怎么着,她都成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了,你们还指望她能改变回来啊?”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离他不远的蒋成安给听见了,一扬手就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蒋懿被打得措不及防,当时就扬声喊道,“谁打我!不知道很疼的啊!”
蒋成安就站在他身后,板着一张脸,脸色看起来十分的生气,“我打的,怎么了?”
蒋懿一回头就对上了自己老子的那张脸,浑身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灭了下去,整个人就像是缩进去的小绵羊似的,囫囵说道,“真是的,就不能打轻一点吗?这么疼……也不知道……”他后面默默吐槽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他家老爹的目光更加的不满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蒋懿习惯性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护住脸,嘴里喊道,“先说好啊,不要打我脸,打其他地方都可以!”
蒋成安:“……”
刚走到正厅门口的蒋以歌就听到了这句话,疑惑的看向小棠,小棠明白她的眼神,低下头回答道,“这是六少爷。”
这么具有辨识度的嗓音,她们就算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蒋以歌点了点头,继续迈开腿往前走去,她的动作十分的端庄,手端正的放在身前,整个人也走的十分的直,远远看去,就像是贵人的礼仪。
而里面的那个人,她也在脑海里找到了答案,是这句身体的六哥,亲生的哥哥,但这六哥似乎天生和她对着干似的,小时候喜欢逗着她玩,等她长大后又开始那话来刺她。
小姑娘的字典里就没有气度这两个字,每次蒋懿一惹恼了她,她直接让人把他的院子给砸了,连同门外放着的那一盆花都不会放过,而且每次几乎都是在蒋懿出门了以后去砸,等蒋懿上完学堂回家的时候,那个院子基本上都被苏澜让人给修好了,所以蒋懿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悄咪咪的回来了,本想着给家人们一个惊喜,结果他一翻墙进了他的院子,入眼所见的一片都是狼藉,连同他脚踩的那一块,地上都是他心爱花盆的“尸体”。
这下蒋懿也火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府里除了那个小丫头那么讨厌他以外,就没有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难怪他每次回来都会觉得有点怪异,搞了半天原来怪异的点在这儿啊!
边去蒋以歌的院子,他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不好好的教教这小丫头规矩,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最终,他还是被蒋成安派过来的人给抓回去了,而且还被关了一个月的祠堂,而蒋以歌还是该怎么样怎么样,想砸依旧在砸,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砸。
后来蒋懿就不怎么喜欢回来了,除非是过年过节的,一般的短期假他都会待在学堂里面,一直秉持着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
“七小姐到!”
站在门外守着门的两个下人看到了蒋以歌的身影,立马就站直了身体,大声说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蒋老夫人的身体也一下给坐直了,蒋成安揪住他耳朵的手也收了回来,咳了几声,脸上摆出了严肃的形象,只是眼里的期待出卖了他。
蒋懿用手揉着耳朵,龇牙咧嘴的,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放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边的目光也不太和善。
笑话,要不是因为这死丫头,他的耳朵至于被揪吗?嘶,真疼啊,这老头下手还是一样的没有个轻重。
蒋懿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双素色淡雅的鞋子先进入了众人的眼帘,接着就是一件淡粉色的裙摆,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绒白色的帽子围着她的小脸,灼白的小脸看起来十分伶俐可爱,蒋以歌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也是红色的。
她不太喜欢过于鲜艳暗沉的颜色,反而喜欢清雅淡色,所以直到要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换掉那身艳丽的红色,改换成了这件披风。
蒋以歌还记得,刚才这些丫头们听到她要换掉那件衣服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挣扎,想要劝阻她但又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
对此,蒋以歌只好无奈的笑笑,红色艳丽,虽然喜庆,但也不太适合这小丫头啊,虽然好看,但她一点不喜欢这颜色。
未施粉黛的小脸干净漂亮,一双桃花眼里也满是沉静的老练,小棠把她的长发一半绾起一半披在肩后,头上也只戴了几个小巧的流苏作为装饰,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东西真的很少。
姜太后在接受梳妆的时候,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自己原本的脸和她的脸,小姑娘的年纪小,今年不过刚满十五,年龄虽然小,但已经有倾国倾城的雏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这张脸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对于这个问题,蒋以歌自己也很无奈,但她不是一个只会忧愁的人,反而会在所有未知事情发生之前,抹杀掉一切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在这之前,她并不打算去见那两个孩子,也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姜灵珺还活着。
她早就死了,死在了顺元二十八年,如今活过来的,只有蒋丞相之女蒋以歌!
蒋以歌走到大堂中央,对着上面的蒋老夫人轻轻的作了一个楫,“孙女以歌,像老夫人请安。”她的头垂着,行礼的动作很标准。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吧。”蒋老夫人被她这个动作感动到了,要不是腿脚不方便的话,她真想上去把她的孙女给拉到自己身边来,后面也确实这么做了,等蒋以歌一抬起头,她就连忙招手,“好小七,来,来祖母这边坐。”
蒋以歌也没拒绝,行完礼就走到了蒋老夫人的身边坐下,依旧很端直,腰肢也摆的端端正正,远看就像是一座人像似的。
老夫人浑浊的双眼微微有些湿润,拉着蒋以歌的手就不愿意再放开了。
蒋以歌有一时间的不自然,但想了想,这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祖母,她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也要回报一下她的家人吧,而且她前世也没有体会过有家人的感觉,如今老天爷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吧。
这样想着,蒋以歌逐渐放松了身体,蒋老夫人问一句她就答一句,两人相处起来也还算和谐。
外面的地上已经稀稀疏疏的落了一些雪花下来,刚开始只能看到飞雪,后来雪越下越大了,把外面的那个庭院都扑成了白茫茫的,看起来就像是进入了冰雪王国似的。
庭院的那棵红梅在雪景里面,显得格外的出众艳丽。
蒋以歌听着听着,目光就渐渐的飘远了,飘离了这个地方,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
——
“老奴参见皇上。”
轩辕辰景看到她,摆了摆手,“绿姑姑,你不用这么见外。”
绿柚有些惶恐,连忙跪了下去,“皇上万万不可,您是大朝天子,老奴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
她跪下去的动作很快,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单是看她这个模样,轩辕辰景只觉得十分的无奈,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他唯一亲近的人,就只有她了。
他的身姿挺拔,站在这洁白的雪景之中,却显得格外的孤寂。
“朕知道,你在恨我。”他没有看她,却能直中的猜出她的想法。
绿柚敛眸,倒也没有否认,“是,奴婢恨您。”
有多恨呢?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知道特别的恨,宁可带着对他的恨进入黄泉也在所不惜!
可偏偏,他在后宫里修缮了她的祠堂,让她做了那个青灯伴古佛的人。
她并不会后悔,用这样的方式陪着她也无所谓!
“是吗?”轩辕辰景勾唇,自嘲一笑,“朕也恨自己。”
他仰起头,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眼里一片讽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面,葬着他最爱的人,他的母后。
四年前,他的皇位不稳,朝堂里的大臣都对他颇有微词,而在这个时候,他的母后姜太后站了出来,用雷霆般的手段震慑住了这些人,为他扫平了一些威胁。
那个时候他都还记得,当时的他还觉得自己的母后好厉害啊,每次处理政务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去询问她,姜太后也会很耐心的教他解决,直到有一天,他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处理起政务来也得心应手,渐渐地就不再依靠她了,姜太后也退居到了幕后,不再插手政事。
绿柚低头,咬了咬牙,心里那股不平越来越强烈,“皇上,若是无事能否进去看看娘娘。”她固执的看着他,眼里一定退缩也没有。
这些年来,除了在修缮祠堂的时候他出现过,其他时候,他都只会出现在祠堂外面,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并不会走到这边来。
绿柚好几次出来的时候,都会看到那身明晃晃的龙袍,一开始她只当是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心里对他还是有意见的,但后来次数渐渐多了以后,她就为太后娘娘抱不平了。
那皇位是用她的鲜血染红的,凭什么他只躲在一边看,而不来见她。
所以今天,她冒着株连九族的罪拦住了他,斗胆提出了这个请求。
“娘娘等您去看她,已经等了四年了。”绿柚的脸上全是泪水,悲戚的眼神看着他,但又十分的固执。
“绿姑姑……”
“皇上,奴婢求您了。”绿柚双手撑地磕头,每一声都砸的很重,皮肉砸地的沉闷声在这安静的地方显得压抑,绿柚磕头的动作很重,每一下砸地再起来,再砸地,一抬头,最明显的就是她额头上的那一片青紫,瘀血浓重的就像是要流血出来了。
但她没停,只想为她死去的娘娘求他见一面。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他可曾想过,娘娘的心会有多痛呢?
“绿柚,朕不会进去。”轩辕辰景一甩袖,敛下心里的情绪,脸上依旧是龙威,丢下这句话,他同以前那样决然转身,大步走出了灵珺宫。
以她姓氏修缮的宫殿,有着无尚的荣耀,只可惜,她再也不能亲眼看到了。
离开祠堂之后,轩辕辰景再也忍不住了,往前一扑,咽喉里一片腥甜,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也跌坐到了地上。
而在他狼狈之际,城墙上一直站着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他的眼眸很冷,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气足以和这冬天相媲美。
黑袍一闪,他又消失在了那座城墙之上。
……
好不容易能离开正厅后,蒋以歌还没走几步,又被老夫人给叫住了。
“小七,过半月就是皇上生辰,你……和你父亲一同去参加宫宴吧。”
辰景生辰。
这四个字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只不过她早就打算和曾经的那个她挥手作别,不再与曾经的那些人再有瓜葛了。
她无奈的笑了笑,抬头看着老夫人说道,“劳老夫人挂念,只是以歌身体还未痊愈,只怕进了宫会将病气过给那些大人,我便不去了。”
蒋老夫人正要说“不妨事,只要不和那些人过多交流就好了”,一旁的蒋成安好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既然以歌身体未愈,便在家好好修养吧,沂河,蒋懿,你们跟我进宫。”
蒋沂河起身行礼,折扇被他拿在手里,“是,叔父。”
蒋懿不服气,“凭什么她不去我就要去?我也不去。”
“你敢不去?”蒋成安拧眉看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你这不成器的样子,拿什么跟你妹妹比!”
蒋懿最讨厌的就是和女的放在一起被人比较了,他又不是姑娘家,为什么每次都要和小姑娘比啊?再说了,他怎么就比不上蒋以歌了,他好歹也是国子监的优秀学生好不好啊,和她一个大字不识的闺阁小姐怎么就不能比了?
“我……”
“好了好了,废话别多说,赶紧给我走,看着你就烦。”
不等蒋懿反驳,蒋成安就一脸不耐烦的把他给打发走了,只把蒋以歌留下嘱咐了几句话后,才放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