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药
却说这四个丫鬟各自领了吩咐,都纷纷退下了。沈宁又一个人坐在桌边细细思索,觉得并无什么遗漏,心下稍安。方才扬声唤来小丫头,叫这桌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自己却捧了杯茶慢慢向内室走去,也并未要人服侍,一个人径自午睡去了。
沈宁这一觉却睡得不算安稳,心里有事,是无论如何都睡不好的。没等她喊人来梳洗,就听到门外秋叶和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沈宁眼睛一亮,扬声朝外喊道:“我起身了,可是秋叶在外面,进来与我梳洗吧!”
秋叶一听,立刻应声,也不多说急急的向屋内赶去。
沈宁一时也顾不得梳洗,只披了一件褂子,略显急切的问道:“如何?可曾看出什么来吗?”
秋叶知她忧心,也不等沈宁说完,就细细道来“奴婢今日领了小姐吩咐就出去了,奴婢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请大夫看看药渣,也多许了些银两不让他说出去。而且奴婢出去后就带上了面纱,应该是无人认得出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继续说道:“这是那大夫写的药方,小姐看看。”
沈宁拿到药方倒也不急的看了,她又问道:“你去厨房取药渣时,有人看见吗?可遇见什么可疑的,你都说来。”
秋叶见沈宁如此谨慎,心下更是慎重了几分,“小姐放心,奴婢仔细着呢,没人瞧见的。如说可疑的,奴婢也不知算不算,那人是云姨娘身边的秀红。奴婢听她的意思是给姨娘取药膳的。”
“取药膳的?”
“是,小姐,奴婢听的清楚,她与那管事妈妈说的时候,奴婢正好进去。”
“怎么没听人说起,她身子不爽。”沈宁疑惑道。“那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的药膳?”沈宁再次追问道。
“这,奴婢不知,奴婢瞧那样子应当是有好段时间了。”秋叶答道。
沈宁知道这位姨娘素来低调,连府中中馈都不曾掌管,因此做什么事情也无人在意。她摆了摆手,示意秋叶下去。
其实,沈宁自重生那日起,就一直在想,沈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高门小姐,她是何时何地又是如何与那位“殿下”打上交道的呢?又是什么契机让沈意决心毁了沈家呢?
沈意同自己一样,都是在祖母膝下长到十岁才开始独居。尽管她不曾在云姨娘身边长大,但是沈意与云姨娘的关系极为亲近。如说沈家出事,云姨娘身为沈家人也难以独善其身,可是回想沈意上一世跑到自己坟前的样子,也并不像是失去母亲的模样。那这位姨娘究竟是真有本事脱身,还是她本就是那幕后人之一呢?
沈宁从前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如今知道了,才发觉,原本平静的水面下不知藏了多少暗流,随时等着将人拖进去。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思考了这么多事情,如今沈宁早已疲惫不堪,她心下叹了口气,自己这身子真是不争气。可她还是打开了手中的纸张,一点一点看了下去,前面的药方与她之前看大夫开的并无二致,唯有在最后一行,被人用笔圈画了出来——紫蔓花,并且在后面还贴心的介绍了这种花的基本属性。
紫蔓花是一种叫做紫蔓藤上开出的浅紫色的小花,这种作物只生长于西南,在其他地方并没有。沈宁心想,怪不得自己喝了加了料的药喝了两年,都没人察觉,原来根本不是京城能够见到的东西。
这藤可做绳编筐,花可入药,在西南当地老百姓家里很是常见。可是既然能做药用,为何又被人重点圈画呢?沈宁满腹疑惑,继续拿着纸张看了下去。
看到下面写的内容,沈宁不禁睁大的眼睛。原来如此,紫蔓藤和花虽然无毒,却不可久服,这种药物一旦久服,很容易致人身体虚弱,但是在外表却看不出来什么。如果持续服用五年以上,那用药之人必然活不过二十。
原来是这样!沈意啊沈意,你待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手软呢!
葱白的手指用力抓住纸张,那纸在沈宁的手中一点点弯曲变形,直至全部握于掌中,若是有人此刻推门而进,一眼就能看出沈宁目前的不同寻常,指尖用力,脸颊苍白,双眼却红的发亮,翻滚的恨意几乎要从其中喷涌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沈宁才慢慢平静下来,若是她不曾真心待人好,现在也不会如此意难平。
好容易平复下来,沈宁继续思索,顿了顿想起,方才那纸张上说,这东西只在西南有,在其他地方都没有,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服用的东西是从西南千里迢迢弄来的。
她转念一想,沈意如今才不过十三岁,哪有这么大本事从千里之外的西南弄来紫藤花?会不会是还有协助于她。会是谁呢?
此外,前世她虽常在闺中,却也知道几件震惊朝野内外的大事。
其中一件就是,庆仁九年,陛下原先最为宠爱的三皇子不知因何事触怒圣颜,被贬西南,做了西南王。
陛下有五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纷纷早夭,所以,三皇子打从一降生,陛下就极为看重,在百般呵护下,三皇子健康成人。从前陛下对三皇子的荣宠之甚,致使当时朝中多有流言,猜测三皇子将会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殿下。可谁知,竟横生变故,陛下直接将他贬出京城,丝毫不留情面,彻底绝了三皇子争夺储君的可能。
庆仁十四年,距离三皇子被贬已经过去五年之久,沈宁二十岁,死前曾听闻西南王叛变,剑指京都。而就在她死后,沈意又告诉她,沈家以“通敌”之罪满门抄斩。这两件事情时间如此巧合,沈宁直觉,沈家覆灭,或许与西南王叛变有很大干系。可沈家久居京城,又怎会与西南之地有所牵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思绪走到这里,如同进了死胡同,沈宁怎么也想不出沈家和西南的关联。
沈宁是先帝弘景二十七年出生,六年后,也就是弘景三十三年,先帝驾崩,当今陛下登基,改年号为庆仁。现在是庆仁八年,沈宁已经十四岁了,距离三皇子被贬出京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而西南王叛变则是在被贬的五年后,也就是说距离沈家覆灭只有六年的时间了。短短六年,沈宁该如何阻止这一切呢?
西南,难道沈家有从西南来的人吗?不怪沈宁会有如此猜想,幕后之人既然知道西南独有的东西,那必然是对西南了解甚多,说不定就是个西南人呢!可沈家这么多人,要从何查起,这范围太大,凭借沈宁一己之力无法办到。她倒是可以直接找管家要府中丫鬟小厮的户籍,可这不就打草惊蛇了么。另外,想要伪造证据,必然是能接触到父亲的人。
而且沈宁猜想这跟沈意也有关系,毕竟当初是她提出把煮药的地点搬到总膳房的,这么方便幕后之人下手的地方,沈宁不信只是巧合。
幕后之人疑似是个西南人,而这个人既能接触到父亲,又跟沈意有关系,沈府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会是谁呢?
父亲身边没有丫鬟只有小厮,而且整日里一心扑到公务上,除了休沐,很少在内院走动,即便是要送什么东西,也是打发身边人来。不是自己也不是沈意,也不会是祖母,那会是……
沈宁想了半天,眉头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还有谁呢?
父亲身边的人,除了小厮还有谁?
还有……
云姨娘!
如果按沈宁刚才分析的条件来讲,云姨娘确实很符合,但是,沈宁对云姨娘了解不多,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了。想到这里,她赶忙将夏蝉叫进来,吩咐她去打听云姨娘的来历。
夏蝉出去之后,沈宁才从刚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自己从前什么都不懂,现如今好歹知道了自己中的什么毒,也了解了调查方向,总算可以喘口气。
可细品之下,沈宁又觉察点不对来,如药方所说,这紫蔓草在京城极其罕见,故而大夫们也都不甚了解,连这两年父亲给自己请的名医都没能察觉出紫蔓草的存在,那么药堂的这位大夫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呢?是当真如此厉害还是另有玄机呢?
沈宁细想,越发觉得不对,她再次将秋叶唤进来,“秋叶,方才忘记问你,你是去的哪个药堂找的哪位大夫?”
秋叶进来就听见姑娘的话,急忙老老实实回答:“回姑娘,奴婢去的是平康坊的晖春堂,那位大夫我倒不认识。不过,听旁人都叫他李大夫。”
晖春堂是京城有名的药店,秋叶去这里是人之常情。而且秋叶久不出府,不认识大夫也正常。
“而且,”秋叶说到这里,停顿了几息。
“而且什么?”沈宁听到这里急忙追问。
“而且,奴婢刚开始找的不是这位大夫,姑娘知道,晖春堂里,白天一共有两位坐诊大夫,东西各一个,奴婢刚开始找的就是西侧的坐诊大夫,可是那位大夫看完药渣,只言奇怪,却说不出究竟为何奇怪,正巧这时,二楼下来了另一位大夫,他看到我们这里有异,最后是他看的药渣,并且对着药渣写出了药方。奴婢听那坐诊大夫称他为李大夫,语气颇为恭敬,想来是个掌事者吧。”
沈宁听完,心中若有所思,得找个时间亲自去看看这位李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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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四处静寂,月亮高悬,朝大地撒下一片清辉,好似要驱走黑暗。
此时,京城平康坊,一座两层小楼静静的伫立。
“吱呀——”,开门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有人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
“公子,今日紫蔓花再次出现。”那人嗓音低哑,听起来像是位老者。
“又出现了?可有查清楚身份?”清冷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正站在窗边。
那老者再次恭敬答道:“公子,放心,这次来人我们已查明是沈尚书府的丫鬟。”
“沈府的丫鬟?”男子语调微扬,“可是兵部尚书沈济源府上?”
“正是。”
“据我了解,沈府人丁不旺,这丫鬟是谁身边的?”说话间,男子回过头,月光照在他的侧脸,鼻梁高挺,五官俊美。
“是沈府大姑娘沈宁身边的。”那人再次恭恭敬敬回答道。
“盯紧沈府,找出可疑之人。”男子吩咐道。
“是。公子。”说完,老者便主动告退。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寂静,没过多久,房间内的烛火熄灭了。男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